孟清黎此刻正坐在北京飞往敦煌的航班上。遮光板外，阳光正温暖地照耀在她的身上。
她拿出昨天会议的笔记，准备根据当时的所想所感，就目前瓜州石窟的修复，做一个简要的针对性方案。
然而，经济舱中孩童的哭闹声、旅客的交谈声，还有外放的电视剧和音乐声，都让她的脑子无法集中，再加上她昨晚一直想事情没怎么睡，脑子便有点混沌了。
昨天和张局他们从宾馆出来，她看看时间，不到十一点半，想着还能回家吃一顿奶奶做的炸酱面，再好好陪老两口过个愉快的下午，毕竟，这次回来的比较匆忙，能陪伴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于是，她便从首都宾馆打车回家，用了四十多分钟的时间，一进门就嚷嚷着让奶奶给她做炸酱面。回来两天，她几乎每天都要去文物局报道，根本没有口福吃奶奶做的面。
张丽华开心地被孙女抱着，内心软成一团，她真想这辈子都这样被孙女抱着，不和她分开。
孟清黎跟着奶奶进了厨房，接着和奶奶腻歪，旁边的阿姨一直打趣她，但她仍旧没羞没臊地从后面抱着奶奶，闻着奶奶身上的味道。
忽地，她想起进家到现在都没看到爷爷。老头儿平时见她回来，一定会兴奋地和她说天说地，今儿是怎么了？不在家吗？她抬起头，在奶奶的耳边轻声问道：
“奶，我爷呢？怎么没见他呢？”
张丽华笑着，往厨房外面望了一眼：
“别理他，他装呢。你没进家前，正和我在这儿抱怨你这次回来待的时间少，还天天不着家呢。”
“我去找找他。”孟清黎抿嘴笑着走出厨房，抬头看见二楼书房一闪而过的人影儿，心道：嘿，小老头都快八十了，动作还挺快。下次让老孟和老苏一起比赛个快跑，看他俩谁快。
她快步上楼，推开书房半掩的门，只见孟聿鸿正戴着老花镜，看着一本考古专刊。
“怎么了呀？都退休了十几年了，还想去一线呢？”孟清黎走到爷爷身边，趴在书桌前，双手支着脸调侃道。
谁知，老头儿压根没理她。
嘿，来劲儿了。
“我听说西夏陵的4—9号墓葬还需要有经验的老专家，要不，您去试试？”
“你给我报名，我就去，反正就我和你奶奶每天大眼瞪小眼。你又不常回来，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孟聿鸿还是没能忍住孙女的调侃，他向来就是个心急的。
好，老头儿开口了，这就好办了。
“不是您说的，考古事业就是探索文明脉络、揭开历史真相的钥匙？我不能回家陪你们，还不是因为要继承你们弘扬中华优秀文明，增强民族文化自信的衣钵？”面对自家四位老祖宗，孟清黎永远是个E人，她这辈子的社交牛逼症，全交代在了这四位身上。
孟聿鸿见状，转了下眼珠，开始回怼：
“丫头，你也就能在家跟我们这儿臭贫，怎么一出门，就成了据嘴的葫芦，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我那不是得彰显咱们家的家教吗？我是您和我姥爷的门面担当，不能让别人背后指点不是？”孟清黎斜着大眼，狡黠地辩道。
“可拉倒吧，我俩现在被别人指点得还少？”孟聿鸿不经意地露出了东北家乡的口音。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面子，就想起出门遛弯儿时，别人总打听他大孙女有没成家这件事儿。尤其左邻右舍的都是一个部里的老同事，人家虽然羡慕孟清黎的学业和学术成就，但都在纳闷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没见有什么男孩子追。
也就张丽华他们燕大文博院教授李哲的儿子李衍颉天天跟着她屁股后面，可这么多年了，他俩什么动静都没有！
前段时间，遛弯儿碰到李哲，那小子还有意无意地暗示。但他能怎样？他不急吗？他都七十八岁了，马上就八十了，怎么能不急？
“他们指点什么了？我来听听？”孟清黎依旧斜着眼儿，逗着爷爷。
“你也不小了，马上就二十八了，到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找。我和你奶奶想着，我们老了，你外公外婆也老了，我们不能一直陪着你！”说到这，孟聿鸿的语调有点悲伤。
“前段时间，我和你外公通话，向他透露了李家那孩子对你的心思，他说一切看你……”孟清黎看着爷爷突然就伤感起来的神情，听着他染上苍老的声音，立刻也沉静了下来，乖乖的坐在爷爷旁边的圆凳上。可是，什么事情她都能敞开了谈，但感情这件事儿……
“爷爷”孟清黎温柔地拉过爷爷的手，调皮地说道：
“这事儿，不应该是我奶和我姥找我谈吗？怎么您和我姥爷倒是先着上急了？”
“那我让你奶奶来说？”老爷子见孙女这样回答，赶紧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低下头，继续道。“说实话，我和李衍颉，是特别好的朋友，在一起时间越长了吧，就有点不分男女了。”听她这样说，老爷子的眼中燃起了点点的希望。“所以——”
“好了，别和我说所以了，我听不了了。”一听到孙女口中的因为、所以，他就知道这丫头就没什么好话。
他有些置气的起身，又怕她担心自己，回头安抚的和她点了点头，便向书房外面走去。
想他孟聿鸿也是在专业上叱咤半生的人，怎么就在自家小丫头面前忍气吞声呢？从她会叫“老头儿”起，他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小丫头面前，彻底厉害不起来了。
张丽华做好炸酱，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丈夫从书房退出，慢慢地走下楼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她快步走到沙发前，缓缓地坐在丈夫身边，声音有些焦急地问道：
“怎么了？你俩聊什么了？是亲妞儿遇到什么事儿了？”亲妞儿是孟清黎的小名，从她上了幼儿园开始，就不愿意让家里人当着外人面儿这么叫她。但私底下，张丽华就喜欢这么叫，因为在她的心中，孟清黎永远是那个漂亮的小肉妞妞。
“有我和老苏两个人在，她能遇到什么事儿？”孟聿鸿看了她一眼，示意孙女在楼上，让她声音低点。
“她就不能在其他方面遇上事儿，比如感情方面？”张丽华瞪了丈夫一眼，也没好气地说着，但声音确实低了一些。
“感情方面？她什么时候对感情的事儿上过心？”孟聿鸿皱眉气道。
“她多有主心骨，上中学有男孩子追到家里来，她怎么说的？她是不是和人家说她喜欢女的，不喜欢男的？结果是为了让那些人打消对她的念头，她说她要好好学习。”
说着立马拍了下右腿，盯着妻子问道：
“你说，她不会因为她妈，在情感上有什么障碍吧？”
张丽华给他了一个白眼，他立刻又道：
“那李衍颉长得怎样？帅吧？从小就跟着她屁股后面追，知道她要去西安陪她姥姥、姥爷长住的时候，哭得和什么似的，那才多点大，小学毕业了没啊？后来大学的时候，都没跟家里商量，就考去西安了。小黎去英国留学，他就去英国工作，小黎到意大利做科研，他就每月飞一次意大利。都这样了，这丫头都无动于衷。”他越说越激动，索性站起来，叉着腰说道。
“那小子都三十了，李哲前几天着急找我，让我好好问问俩人情况。我不敢，让老苏问，他骗我说丫头在瓜州的沙漠里，信号弱……哼，到头来还得是我问。今儿她正好回来，我都没说几句话，结果这丫头敷衍我！”老爷子已经不是激动了，开始吹胡子瞪眼了。
“从小她就主意正，从来说话有理有据的。我就讨厌听她的因为、所以，啥都没有，就会给我讲道理！”他激动地说完，又气鼓鼓地坐下。
看着丈夫怒气冲冲的样子，张丽华又瞪了他一眼，生气道：
“你别忘了静淙是怎么没的！还掺和？当年我和书韵怎么苦口婆心地劝你和老苏？你俩就和大媒婆似的，死活都要把你儿子和静淙凑成对。明明知道你儿子有个女友放不下，你天天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让他分了和静淙结婚。这下好了，静淙没了，你儿子倒是活得挺好！当年他就瞒天过海，坐享齐人之福，一年到头在外面过。静淙一走，他转眼就领着那女人和俩孩子回来。”张丽华越说越恼火，她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孟聿鸿的心里。
“她妈没前，她是什么性格？她妈没后呢？她什么样儿？你还见她拉着你非要吃蛋糕吗？她还会因为你忘了给她买蜡笔和你撒泼打滚吗？”想起孙女才八岁，就变得像个大人一样，张丽华就开始流泪。
“她妈去世还不到一年，她爸就带着比她小两岁的妹妹和小五岁的弟弟回来，你说她是什么心情？我还记得当时小黎在楼上睡觉，孟维嵩带着刚领证的老婆回家，两个小孩子细声细气地叫着爷爷奶奶。你发狠地摔东西，但最终还是让维嵩给质问住了。他问你今天造成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他一个人的错？然后呢？咱俩因为愧疚，没办法，只能接受了他们的婚姻。可是，小黎呢？她早就醒了，自己躲在二楼栏杆后面听了一中午。”张丽华抹着眼泪接着说道。
“你知道那天晚上睡觉，她问我什么吗？她说：如果爷爷奶奶有了新的孙子孙女，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姥姥家陪姥姥、姥爷生活了。她姥姥、姥爷很可怜的，女儿死了，两个人肯定很孤独的。她那么小，没因为咱俩有了新孙子、孙女不爱她而吃醋，却心疼她姥姥、姥爷没孩子，自己应该去陪他们……呜……”
看着泣不成声的老伴，孟聿鸿赶紧伸手搂着老伴哄道：
“哎呀，别哭了，多大年纪了？经得住这么哭吗？”
“我告诉你，今儿我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是敢再撮合着非让孙女跟了什么人，我就和你离婚！”张丽华霸气地说着，吓得孟聿鸿一个劲儿地用手嘘嘘着和她赔不是。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就是问问，没想让小黎怎么样。你快消消气儿，当心她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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