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青云道观的上空总是阴云密布,隐隐有雷光乍现,空气不仅沉闷,就连风也是透进骨子里的阴凉。
可说来也怪,附近的村庄艳阳高照,不见一丝下雨的迹象,独独道观上空是风雨欲来的景象。
观里的人因此终日惶恐,就连一向淡定的老道长也在考虑给道观的屋顶加个避雷针什么的,而自成年后便在观内修行的王隽则气定神闲道:“师父,咱们的道观建在山上不过百米,数十年来历经多少风霜雨打也无事,怎么一个异样的气象,就把您老也唬住了?”
老道长这才反应过来,是啊!
他之所以把道观建在这么个矮山上,不也是为了防雷劈吗?
虽说道观有三清天尊,各方神仙庇护,但也是要注重科学的嘛!
老道长对观内唯一的女弟子满意极了。
虽然观内也就十个人,但不论慧根还是勤奋,只有王隽当得起道观的继承人。
他至今都还记得,几十年前他才建立起这青云观,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王隽便一脸失魂落魄的来到观内整整跪了三日,就是为了求自己把她留下,此举还引起报纸媒体大肆宣扬。
之后数十载,道观便一直在风口浪尖上惹人非议。
有不肖之徒想一睹王隽的相貌,企图牵扯出一段还俗情缘。更有甚者,将他造谣成道貌岸然之人,涉嫌洗脑引诱女子之罪。种种事情,让他也产生过将她赶出观内的想法,图个清净自在。
只是他一想到王隽在观前跪的那三日,终究于心不忍。
更别说王隽任外面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只专心念经讲道,从不提一字修行之苦。她甚至很聪慧,只看一遍经文便能一字不差的背出。而且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诵经,为众生祈福,更为来观中的人开导解惑,再到如今把整个道观的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道观的香火旺盛也有王隽的一份功劳,老道长越发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看着王隽和他一样经过岁月的洗礼后,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老道长摸着胡须感叹:“等我不在了,这道观就交给你了。”
“说不定我比师父走的还要早呢。”
王隽头也不抬地准备下个月做道场的颂词和烛灯,丝毫不在意道观传承这样重要的事情。
老道长听惯了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只当她是舍不得自己离去,继续耐心劝她:“我都九十多的人了,你怎会比我走得还早?等你以后接手道观,可别这么说话了。这来求拜的人心中最是脆弱,受不得你那惊雷之语。”
王隽这才抬起眼来,师父这点说的倒对,她是说不出什么好话。
上次有来求财的,她一句“烧的是纸,求得却是真金白银,换我是神仙,也得让你去地府里去花。”把人就气得进了医院。
可是那人进医院后倒是想通了不少,从此脚踏实地工作,还真的小赚一笔,捐给道观不少香火钱。
也有来求姻缘的,她一句“这里都是老头道姑,要找伴侣,得上别处。”把人恼得去他处庙宇求拜,还真遇到个眷属。
还有求子求女的,她一句“你这个还得靠科学,趁早去医院看看不孕不育来得实在。”
果然经过科学的医疗,夫妻和和美美地得了宝贝又回来还愿。
所以尽管她直言难听,依旧有不少人来这观里,说什么要挨挨骂,增强大心脏承受力,预防疾病什么的。
可是她要如何告诉师父,她马上就要飞升而去?
若开了这个口,准会被师父说成走火入魔了。
即使他相信,他又怎么能承受自己的徒儿比自己更早悟道飞升?
所以就让师父当她命短福薄吧。
王隽忽视师父的唠叨,径直走到殿外的一处水池,看着自己的脸失去了往日的亮色,苍老不堪。唯有一双眼睛还似从前般清澈明亮。
当初她之所以愿意放弃大好前程来道观当道士,不是众人以为的“顿悟”。
那不是她今世要做的事情。
事实上在这一世之前,她已经有了九世为人的轮回了。
而这一世便是她修成正果的最后一世。
她闭上眼睛,回忆着那九世为人带给她的作为人的幸福、痛苦、折磨和恐惧。
当了九世的人会更容易过好今世的生活吗?
王隽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第一世的她神智还未启蒙,穷尽一生也只学会人最原始的本能:吃。
然后在一场掠夺食物资源的战争中,她把仅有的一点吃食分享给他人后就饿死了。
第二世的她天生聪慧,教导他人各种生存的技能,纺织、打鱼、狩猎、采药却因过劳早逝。
第三世她是救死扶伤的医师,尝遍百草,编写药集,却被污蔑制毒害人而被救下的人亲手喂下毒药而死。
第四世的她身处于乱世,战争不断,烽火连连。她为了带领天下人走向安定的生活成为了一名将军,却被宦官所欺囚于牢中一生。
第五世她出生在太平盛世,因才华横溢入朝做官,造福一方百姓,却因同僚嫉妒陷害而在异地不治身亡。
第六世她正逢年代愚昧之时,因为她开创学派,教书育人,想要从思想上启发百姓,却被信徒出卖,视为蛊惑人的妖魔,绑在架上活活烧死。
第七世她在家国存亡之际,为革命奉献生命,却被人误以为卖国贼,又被同伴出卖,凌迟于菜市场。
第八世她为国科技发展出国钻研学习,却因个人能力格外出色受到他国的忌惮,被囚禁至死。
第九世的她虽在和平年代,却在内卷的时代中身不由己,从出生起就踏上了起跑线,直到某天猝死在工位上。
这几世的经历让王隽明白了,为何自古以来,神仙将人间作为历劫之地。
就是因为在人间修行吃的苦最多,却最难成正果。
人间的因果宿命如千万条红线,剪不得理不得。
若不是她这一世早早入道门修行,恐怕仙门越来越难为她打开。
终于,她就要成仙了。
当晚一声巨大的雷鸣惊醒了数十里村庄的村民,好奇的人望着十方闪电数并落在山中的青云观。
次日乌云退散,众人才敢去观里查看,观里的道士都好好的,只有王隽一人躺在院子中间,没了气息。
她面容安详,身上没有丁点儿被雷击中的痕迹。
有人说这是观里的人历劫成功,修炼成仙了。也有人不以为意,只认为是一场自然灾祸。更有人见她是几十年入道门的女道士,在网络上传播起不实的谣言。
观中的老道长怔怔地看着王隽的遗体,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唯一的徒儿,因是女眷,自来观中后便受尽流言蜚语,就连死后也无人为她挣个清名。一时间,他倒真的希望王隽是成仙了,再也别入这红尘世间,受这轮回之苦。
他希望的也确实成真了。
王隽的灵体在道观上漂浮,静静凝望着一直对她百般关照的老师父,心中默默说了句抱歉。
她是成仙了,可她现在无力渡自己的师父。
但她坚信终有一日,她要回归这红尘,给自己的心愿一个交代。
飞升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对王隽来说,甚至是再熟悉不过的体验。
她明明是第一次飞升成仙,却有回家般的亲切之感。
还没等她感叹完,她的灵体穿越过层层结界来到了天界。
云雾缭绕中,她仅能看见天宫的一角,仍可见其绮丽堂皇。王隽看得发痴,脚步不由得向那处宫殿走去,却在云间迷了路,来到一座威严神圣的大门前,两边守着几个身高百尺的天将,正怒目圆睁的对着渺小如蚁的她呵斥道:“尔等凡人,怎敢逾界到南天门?”
王隽适应了下如雷贯耳的穿透力,一本正经道:“我是刚飞升来的。”
见她如此淡定,几个天将对视,哈哈大笑:“稀奇稀奇!这千百年来不见有凡人修炼成仙了,没想到这次来的还是个有点胆量的。”
说着,其中一个天将把王隽放在掌心,语气也轻了几分,“你不该到这儿来,这是天上神仙来往的通道。你应该先去找接应你的人。”
王隽见这几个大块头面色威严却友好良善,心里十分感激。
“请问我要去找谁?”
那天将手伸向北边,“往前走,就是桃李堂。那儿有个无情道人,你找他便是。”
王隽辞谢而去,只是她还没有法力,步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不远处有一个如凡间村舍的草屋,院里种着数不清的桃树李树,更有青草铺地,石砖砌路,在云雾之间,别有一番自然风趣。
“请问有人吗?”王隽凑近呼喊,却不见有人回答。
她试探地敲了敲院外的小门,见门上无锁,悄悄走进去,只见一个身着道袍浑身酒气的老道长在一棵桃树下打瞌睡,嘴里还念念有词:“凡间有桃李满天下之言,我天界怎么连个求学之人也没有?那些个仙童都去找更有能耐的师父修行去了,却无人管我这开悟之师咯!”
王隽见他这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说:“你这么好为人师,怎么不下界找凡人去?”
那老道“嗯?”了一声,半眯着眼,见是个凡人,大吃一惊:“你,你是怎么上来的?”
王隽也吓了一跳,有些支吾,“我,我是飞升上来的。”
“哦……”那老道酒醒了大半,上下打量着她,啧啧称奇道:“没想到我无情道人还有接应凡人的一天。”
凡人?
王隽心想:难道她还不算修炼成仙吗?怎么天将和这无情道人都说自己是凡人?
她正想请教,无情道人却背过她,偷偷从怀中掏出一张空白的锦帛。
“你的名字生辰呢?通通报上来!”
王隽不知他是何意,只好如实汇报。
无情道长每次接应刚飞升的小仙时,都会通过此器预测他们今后的仙途。
若是前途平平,那便敷衍了事,随意指点两下。
若是小有作为,那就行个方便,结个善缘。
若是个没出息的——
干脆就不理不睬,也不怕得罪什么。
只是久而久之,这些小仙发现他看人下菜碟,都不愿来他这桃李堂了。
他也发过毒誓不再碰锦帛预知他人的仙途,只是他许久未见到凡人修成正果的了,更别说还是个仍保留一颗人心又是个女儿身的凡人。
这勾起了他的好奇:这个姑娘今后的命运到底是怎样的?
他心越发痒,盯着锦帛看了半天,终于伸出了手在上面写写画画,手指划过的每一处都有金光闪过。
再看一次,就最后一次……
只是还没写完王隽的名字,他就被锦帛射出的一道彩光刺中了眼睛。那光从屋舍迸射出去,直冲云霄。
天界此时正逢仙会,在场诸神都目睹了此景此象,不知怎的,心中一沉。
那不祥的预感,正如一万年前天宫的那场灾难。
潜伏多年的梦魇,再次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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