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特。”
六棵巨大的香木像六根柱子一样围出一个圆圈，树干上爬满苔藓个各种蘑菇真菌。由于树根隆起凸出地面，空地显得像是凹陷下去一样。布里特站在空地上，站在金黄色的光带和鲜绿浓密的树荫下，微笑着看着她们。
她的身形挺拔，黑发间已经掺杂了银丝，岁月在她的皮肤上印下深深的痕迹，额头，眼尾，嘴角。洛伍德人穿着藏绿色的罩袍，里面是土色的长衫，胸口戴着珠串和矿石组成的项链。猫头鹰、灰雀和夜莺停在她的胳膊上，松鼠和小灰鼠在她脚边打转。一头带着幼崽的母鹿卧在树下，静静地给小鹿喂奶。
“我来了。”普莉希拉伸出双手，而布里特轻柔地握住了它们。这里的草地踏起来十分柔软，像一块巨大的地毯。
“来吧，孩子，茁壮的小树，我们已经等了你太久了。”
“辛苦你们了，比妮特，苏，琳，还有两个可爱的小朋友。现在，你们去休息吧。”
洛伍德人的居所与森林融为一体，茂盛的爬藤植物和蕨类植物之间掩藏着形状古朴的居所，围绕着树干建造一圈圈走廊，树与树之间架着木质的吊桥，桥索上缠满了茉莉、素馨等花卉，茂密的枝叶深深浅浅地垂下去，在风里摇摆。这晚她在布里特的居处休憩，颐养精神，做好独自穿越门扉，觐见“山之心”的准备。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地在湿漉漉的山中空气中醒来。脱下来时的衣裤，换上洛伍德人式的深绿流苏斜边短罩袍和透气舒爽的深色长裤，梳起头发，身上带着那支橡木枝与白鸢尾。不需要她用魔力保持它们的生命力，在这里，它们自己就能保持着最为鲜活的样子。
布里特早早地在门口等她，她今日也换上了更加庄重的衣服，手持木杖。
“走吧，小树。”她温柔地看着她，“记住我告诉你的。”
普莉希拉严肃地点点头，跟着她穿过蜿蜒曲折的小路，沉默而喧闹的树林。阳光仍然明净，但却不再有鸟儿的啼叫声了，虫鸣也低弱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我们到了。”
布里特说。她们已经走了很远，此刻站在一处铺满秋草的断崖边。崖底涌上苍白的雾气，什么也看不真切。两棵极为高大、似乎是由无数种植物缠绞而成的树木在崖边组成了一扇巨大的拱门，透过拱门，只能看见一串苍白的雾气。普莉希拉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香雪花和雪兰草这两种生长地截然不同的植物，此刻，它们如同亲姊妹般生长在一起。
传承之门。
四下寂静无声。布里特向着她点了点头。普莉希拉手持橡木走上前去，橡木枝最顶端的嫩芽试探着，轻轻触及拱门间的空气——一下，两下。
空气泛起涟漪，沙沙沙，沙沙沙。在那一瞬间，似乎所有植物的所有叶子都从莹绿色的睡梦中苏醒了。它们交谈着，急切地舒展着身体，透着光的叶片微微翻转。普莉希拉深吸一口气，这种感觉可能很难再有下一次了，就像全身感官都被打开，接收着来自森林的共振。
她在心中默念:“我是普莉希拉.格伦塞尔，绿湖的女儿。今日我走进山林，前往拜见山之心。以此橡木为证，请为我开启门扉。”
无形的魔力从拱门中间向四周散开，慢慢触及了拱门的边界，形成一道流光幻彩的半透明屏障，肥皂泡般鼓动。此刻，传承之门真正地为她打开了。
橡木枝缓缓散为一股精纯的魔力，与拱门融为一体。普莉希拉迈步，走了进去。
穿越第一扇门扉的感觉就像穿过一道由顺滑的丝绸组成的隧道，她被丝绸包裹着，往日在绿湖生活起居的点点滴滴划过脑海。
现在，她站在一块极为平坦的空地上，正前方是一棵高大的老橡树。
这棵老橡树落尽了叶子，只余下裸露的青棕色树枝向两侧张开。枝丫上密密麻麻、挨挨挤挤地停着各种各样的鸟雀，挤满了枝头，几乎看不见树枝了。它们全都像主考官一样严肃地看着她，收紧翅膀，目光炯炯。
这些鸟雀的中心部位，是一只身形巨大的猫头鹰。带着黑色斑点的黄棕色羽毛蓬松地炸起，当普莉希拉走近时，它缓缓地转过头来。
普莉希拉取出口袋里的鸢尾，双手捧着，尽可能地以一个足够迅速但又不至于显得急切和冒犯的速度弯下腰，向他们鞠了一躬，表示敬意。
“我是普莉希拉，绿湖之女。”她的声音平稳，气息匀称，魔力安静地流遍全身，“我要前往拜见‘山之心’。她在梦中呼唤我，苏利达为我见证。”
鸢尾在她掌中安静地颤动着花瓣，露珠一颗颗滚落在地，在草地上绽开一朵朵银白的小花，花瓣纤薄，如同月光裁剪而成。
鸟儿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地抖动羽翼，带起一阵阵蒲莎莎的声响。猫头鹰琥珀色的大眼睛盯着她，普莉希拉安静地垂着手，林风轻轻吹动花卉。
这时，她听见嬉戏的声音，从脚底传来……是仙子们，她认出了伊娜的笑声，安娜的声音，桑德兰的沙哑嗓音，还有许多仙子的声音。她的脚边张开了一朵朵色彩斑斓的小花儿，好几朵凑成一簇，热热闹闹地挤着，开着。
她们并不是真的在这里，而是某种……评判机制。生命之门在检阅她，审查她能否过关。这些花儿应该代表她的某些得分——以兰斯顿的评价机制来说。
这想法快速划过她的脑海，普莉希拉安静地低着头，继续听着。随着地精们窸窸窣窣的掘土声，一颗颗棕色的小花骨朵从草丛下冒出来;伴随着人们的欢声笑语的是碗口大的铁线莲;秋草镇女巫伊万琳的感谢声后，白风铃在风里叮当作响……最后，一朵花儿的虚影在空气里浮动——美丽，优雅，枝蔓间垂下细长的银丝，花瓣层叠，银白花蕊犹如满月。
潘瑞达之花……梅菲卡。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唔咕——”
猫头鹰看见了。它叫了一声，普莉希拉抬起头，一只白尾鹊飞来，用它细长的喙叼走了白鸢尾。猫头鹰缓缓伸开翅膀，振翅飞了起来。鸟儿的齐声合唱响起来。然后的一个瞬间，所有鸟儿都紧跟着飞起来，一阵柔和的风卷过她的面颊，普莉希拉闭上眼睛，下意识地伸出手臂遮挡。掉落的羽毛轻柔地扑上她的脸颊。
生命之门，通过了。
风声止息，她放下胳膊，天色暗沉，低矮的树木枝枝相覆盖，色泽暗淡，有如沼泽。她发觉空气中满是潮湿温热的水汽。脚下的土地慢慢变得松软潮湿。普莉希拉扶着树干和藤蔓慢慢往前走，枝丫上垂挂着无数树藤，像绑在树间的松弛的彩带。
哗啦。
抵达迷雾之门，空气越来越潮湿。她听从了布里特的话，没有施加防护魔法，冰凉的沼泽之水浸湿她的鞋袜，紧贴她的皮肤，好在鞋底并没有陷入松软黏滑的淤泥中去，也没怎么打滑。
哗啦，哗啦。普莉希拉扶着一棵斜在水上的枯树树干涉水前行，触手是湿软的苔藓，横斜水中的水生植物轻轻蹭着她的脚踝，偶有鱼儿摆尾，从她双脚之间游走，带起微弱的水波。
浅浅的水沼对岸似乎是一片影影绰绰的树林，景物埋藏在雾中，随着她越来越靠岸，它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片苹果林。她拖着**的鞋袜和裤子上了岸，走近了，才看见茂盛的枝叶间挂着无数青涩的小苹果，都牢牢长在枝头。只有其中一棵树的一根枝头上，挂着一只大而饱满的红苹果，在碧绿的苹果树叶中极为显眼。它已经完全成熟，压得树枝不堪重负地弯下来，果实摇摇欲坠。
普莉希拉走到枝下，捧起双手。下一刻，那苹果唰啦一声穿过枝叶，准准地掉在她的掌中。她双手捧着成熟的果实，凑到嘴边，慢慢咬了一口。
牙齿刺破光滑的表皮，切开甜脆的果肉，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发，铺满舌面，苹果的芬芳在口腔里膨胀开来。她不像是吃了一口苹果，而像是咬了一口“苹果”的集合体，所有苹果的香气和甘甜都聚集在口中了。
一瞬间，所有回忆都在她脑海中炸开。高兴的，悲伤的，不舍的，愤怒的。每一个雨天，雪夜，晴天，都在她的心头轮转。迷雾之门。迷雾，迷雾，迷雾。
你能否穿越心中的迷雾？一个声音问她。
普莉希拉又咬了一口，这一次，苹果变得涩而苦，汁液蜇痛她的舌尖。你可是否亲人的逝去而悔痛万分，遍寻复生之法？
生老病死是人的自然阶段。她答道，祖母早早就告诉我这件事情，她只是脱离了形体。她如今化作林间的清风，绿湖的水波。每当微风乍起，湖水泛波，白月花在湖底摇曳，便是她在向我微笑。
第三口。苹果变得软而瘪，毫无汁水，食之无味。普莉希拉顿住了，一种颓然无力感袭上心头，仿佛她已至暮年，仍然一事无成，默默无名。
你后悔吗？放弃在兰斯顿的大好前程，放弃你本可拥有的光明前景，浪费你的天赋，放弃让你的老师为你自豪，放弃让绿湖和祖母的名字为整个世界所知？
她笑了一下，把苹果咽了下去。为什么会后悔？我从不为自己所做的决定后悔。我前往兰斯顿求学是如此，返回故乡也是如此。就算我现在的工作不如在赫苏娜做教授讲师，谁又能说没有意义？我这一生在绿湖度过，帮助镇上的人，维持山与人的平衡，难道就毫无价值？
干瘪的苹果慢慢恢复饱满。普莉希拉咬下最后一口，无与伦比的鲜甜几乎充满了她的大脑。古老的力量，魔法的奥秘，失传已久的术法，禁忌的知识与实验在向她招手。来吧，你通过了考验，我把这给你。拿去吧，你值得这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普莉希拉垂着眼睛。
哪怕是为了维护平衡，你也要变得强大才行。那声音轻柔地说。留在这里，学习这些知识，获得这种力量。我相信你能成为它的主人。你能够驾驭它，保护它，不会为心怀不轨之人所利用。
我不能保证。她干脆地说，你自己留着，自己保护自己不是更好？我自己有自己的力量。更何况，既然那些东西都已经被封存，我还是不要随便伸手为妙。现在，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好吧。那声音遗憾地说，缓缓回缩，缩回她手中小小的苹果核里。四周的景色坍缩溶解，一片纯白与淡绿交织的幕布萦绕着她。最终，那幕布也消失了。她的手中握着一块绿色的晶石，独自站在一栋高耸、宽阔得看不见尽头的木色墙壁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群山回响（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