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
皇宫。
太皇太后庄如是多年未曾回京，这一次虽是昭元帝特批，以参加家宴的名义，极力保持低调，但终究是曾经的中枢人物，甫一回京，就吸引了朝中的嗅觉。
左相庄峤提着灯笼，立于宫门前。
庄如是回京的规制不大，却是皇室礼遇，庄峤率殿前司禁军亲自接引。
二人多年未见，今日相对，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
“当初姑母对侄儿说，必须保留下变法最核心的种子……侄儿从未敢忘。”庄峤揖了一礼，眼圈微红，“如今，真的等到了为亲友们洗雪逋负，以慰亡魂的希望……”
“这些年，你受苦了。”
庄如是托住他手臂，眼尾也浸着湿润。
那场轰轰烈烈的变法，从朝气蓬勃的高楼起，到人人自危的高楼塌。
谁当初，不是抱着凌云壮志，誓要托举起一个承平的大盛天下呢？
“当初同道之人，所剩不多，却也还有一些。余尚书，杨尚书，这些年也都坚守本心。前国子祭酒薄正德，如今礼部尚书，现也追随了陛下。”
庄峤抬袖抹了抹眼角，舒了口气，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这都是陛下的恩典。姑母，我们终于等到明君了。”
庄如是闻言，却并未附和。
庄峤没带仆从，禁军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候着，庄如是这边的人也都自觉驻足在车驾旁。中间空出的这一块，说了什么只有彼此知道。
“你当真如此觉得吗？”庄如是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庄峤眉心微蹙，显然不明白她话中所指。
“一个如此年轻的孩子，即便有做明君的心，又如何能练就‘知人之明’？”庄如是的嗓音略显沧桑，语气则平稳如磐石，“再来一个成州团练使，她照样会被蒙蔽。”
庄峤立即辩道：“可陛下是从压制她多年的摄政王手里亲手夺回的权柄，此次青州之主事，若非陛下扭转乾坤，怕是又要被摄政王得逞！有这份魄力与胆气，识人辨事只要多加磨炼，有良臣在侧，完全足以补足……”
庄如是忽然定定地看着他。
“那若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根本就不姓裴呢？”
庄峤被这句话钉在了地上。
庄如是语气平淡，话语之下却令人胆战心惊。“若她是个明君，但不是裴婉玄，甚至不姓裴……左相，你当如何？”
庄峤捏着灯笼竿的手指蓦地用力。
宫灯随之晃动了几下，明暗光影翩飞中，这位前太后的一字一句皆化作划过左相喉咙的利刃，将他所有为昭元帝辩驳之言彻底截封住。
他哑然失声，整个人在夜色中凝成一块僵硬的礁石，瞬间被潮水淹没。
庄如是修佛多年，自带看破红尘的气质，她淡然转过脸，看着庄峤：“倘若你觉得事情绝不应如此，那我告诉你，龙椅上的人，已经换了。”
庄峤一怔，反应过来姑母说了什么后瞠目欲裂，一句“不可能”还没脱口而出，就听庄如是又道：
“但倘若你觉得，只要是明君就可以……那左相，既然她可以，哀家为何不可？”
·
八月十五。
天色方暗，圆月便已高悬云端。
青州灾情初定，因此宫宴没有奢靡铺张大办，在很多地方都做了节省。但因着薄正德“最完美的宫宴”的希望，各处细节仍是打点得十分精致而齐整。
但这一切都与元曦无关了。
她换了去华清寺那日穿的黛色圆领袍，领口解开，俨然一个飒爽少年人。
因为要吃东西，易容会被蹭掉，所以只佩了遮挡上半张脸的面具。
陆砚冰带着她，从密道悄然出了宫。
八月十五，京城热闹非常。
街道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两旁的食摊香气飘过半条街，酒酿圆子的甜香、烤肉的焦香、桂花酒的酒香……
百姓们阖家出行，手上捧着新买的月饼。
元曦没几步就被街边的小吃勾住了魂，一路边买边吃。
“好香……陆砚冰好香……宫外好香、不是、好热闹啊！诶这个五香豆腐怎么能不吃呢……蜜藕也来一点……咦，还有定胜糕，哈哈哈我知道，是卖给秋闱学子的……”
陆砚冰也戴了半幅面具，纹样和元曦的十分相似。
他跟在她身后，拎了满手，无奈道：“满凤楼包厢里还有好酒好菜等着，留点肚子。”
元曦只好遗憾地一样只尝了一两口。
陆砚冰就这么两只手提满了街边吃食，同元曦进了满凤楼。
小二接待时还纳闷腹诽：都在满凤楼包厢用膳了，怎么还贪嘴这些街边小吃？
包厢临窗，能直接望见一轮圆月挂在屋檐上。
桌上早摆好了酒菜，色香味俱全。中间摆着蟹，旁边温一壶黄酒。
元曦兴奋地在包厢上蹿下跳了好一阵，吃什么都新鲜有意思。直到新鲜劲儿稍过了，才发觉这一桌风味偏向于鲜美，没有太辣太油的菜。
吃起来很是舒服。
菜都是陆砚冰点的，他给她做饭这么久，似乎在她自己都没有明确喜恶的情况下，掌握了她的口味。
陆砚冰动了几筷子，便开始拆蟹，挑出肥美蟹黄和完整蟹肉，而后将堆满的小碟放到她面前。
“好吃！”A大在内陆，元曦没怎么吃过海鲜，如今一尝，实在鲜美。
她就了口黄酒，不一会儿脑袋就开始有些晕。这黄酒……大概有些烈度？
但还不至于醉。元曦索性放下不再喝。
“谢谢你陪我出宫玩呀。”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扯着她思绪乱窜，元曦瞧着陆砚冰修长手指灵活地剥着蟹，有些心猿意马。
陆砚冰闻言抬眼，瞥见元曦脸颊红彤彤的，眼睛水亮亮的。一顿，又别开眼，不知怎么，不敢与她对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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