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曳握着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滴落在经文上。
贵客?什么贵客会找她这个体弱多病,常年窝在偏院的小透明?
竹曳尚未开口,后面紧跟着进来的嬷嬷就说道:“钱嬷嬷,您也瞧见了,我家小姐今日身子还是不爽利,刚喝了药,紧接着又抄了会儿经书静静心。此刻精神实在不济,气虚体弱的,恐不宜见客。”
“再说若是冲撞了贵人......反倒不美......
“还请嬷嬷回禀夫人,替小姐告个罪。”
这套说辞,是原主以往推脱各种不必要的社交的惯用伎俩,百试百灵,大多时候来人听到原主体弱多病,再瞧见原主这虚弱的样子,都会觉得不来也罢。
竹曳垂着眼,浓密的长睫毛掩盖住眼里的情绪,就算是默认了这个做法,她现在对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权力构成一无所知,对这所谓的“贵客”更是摸不着头脑,贸然前去,无异于盲人骑瞎马,谁知道这府中的人谁对她善谁对她恶。
虽然她想快些进入调查进程,但风险太大,能推则推暗中探查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然而钱嬷嬷听了这话,脸上的笑瞬间淡了下去,声音也强硬了些许:“夫人的意思是今日来的客人不同以往,还请大小姐务必前去,况且......”
她目光扫过窗边那堆积的如同小山似的宣纸,“老奴看大小姐尚有精力在此舞文弄墨,气色瞧着也比前两日好些了,想必走动一二也并无大碍。”
“夫人体恤小姐,特意吩咐了,若是大小姐实在行动不便,可让粗使婆子抬了软轿来接,定然不会让小姐受了劳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几乎算是撕破了脸皮,软轿?虽说竹曳住的是偏了些,但哪里病到连这几步路都走不了了?倘若真是坐了轿子,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这柳氏是铁了心想让她过去,到底想干什么?
竹曳打断脸色变得极差,还想再争辩几句的嬷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她倒要亲自去看看,是什么“贵客”来访能让她这个边缘人物前去,顺便也能打探个消息,小心点就好。
“咳咳......既然如此,咳咳......”竹曳开口,声音飘飘忽忽的,“那便容我稍作休整,再随嬷嬷前去。”
钱嬷嬷这才又挤出点干巴巴的笑容,“大小姐明理,那老奴就在外间侯着小姐。”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脊背挺得笔直。
帘子落下,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纸张的沙沙声,竹曳悠悠叹口气,心里没底。
“小姐!您怎么就答应了呢?您这身子骨该好好修养才是!这夫人突然叫您前去 ,只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无妨,”竹曳打断她,撑着书案站起身,双腿因久坐有些发麻,她在嬷嬷略显得惊诧的眼神中跺跺脚,说道:“母亲盛情难却,总不能真让她派人将我抬过去,那成何体统。”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脆弱的,但是隐约透着一股不属于原主韧劲的脸,低声道:“嬷嬷,去看看巧心回来没有,让她帮我重新梳个头,再换个素净点的簪子。”
那碗水最后也没喝成,竹曳拿手点了些粉,轻轻按在唇瓣上,使其更显苍白,紧接着便扶着巧心的手,故意将身体大半重量倚过去,脚步虚浮的踉跄着慢慢走了出去。
钱嬷嬷瞥了她一眼,见她这幅风吹就倒,弱不胜衣的模样,轻哼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引路,丝毫不顾及后面“病人”的速度。
这是自打竹曳穿过来第一次走出了听雪苑,她打量着这座名义上的“家”。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回廊曲折迂回,假山流水点缀其间,处处透着官宦人家的精致与气派。只是这精致里,总透着一股刻板规矩的味道,下人们见到她们这一行,纷纷避让到一旁,垂首躬身行礼,眼神大多低垂着,不敢多看这位深居简出、传闻中命不久矣的大小姐一眼,态度可以说是恭敬。
这正和竹曳的意,刚好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繁琐的规矩。
一路行至待客的外厅,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谈笑声,其中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清朗悦耳,语速略快,声调上扬,显得很是健谈,格外突出,另有其他声音附和,听起来人还不少。
门口站立的小丫鬟见到几人,立刻机灵地掀起帘子,钱嬷嬷先一步走进去,声音不高不低地禀报:“老爷、夫人,大小姐到了。”
厅内的谈笑声骤然一静,似乎都在等着这位鲜少出现的病弱小姐。
竹曳站在屋外,她回望屋内钱嬷嬷疑惑的眼神,脚步迟迟迈不进去,开局就面对这么多古人,压力也太大了些。
“小姐,我们进去吗?”
竹曳给自己定定心,心想到时若是什么不好对付的事就装病,“进!”
她低眉顺眼,脚步像是踩在棉花上,慢腾腾地一步一步挪了进去。瞬间,周围数到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好奇和打量。
借着抬脚迈门槛的瞬间,竹曳飞快抬眸扫了一眼,主位上坐着父亲竹文渊和继母柳氏,竹文渊身着赭石色常服,面容清瘦,蓄着短须,神色间带着些许严肃和些许官场中人的威仪,看到她进来,只对周围人介绍了两句。柳氏则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的缎面对襟褙子,发间一支白玉云头簪,再点缀零星珍珠小簪,耳畔一对素银嵌碧玺的坠子,容貌明艳,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利落,此刻正脸上带笑,但竹曳只觉得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判断此人一定是个笑面虎。
“曳儿来了,快过来这边坐。”柳氏笑着开口,语气亲热,仿佛真是个将继女疼到心坎里的好母亲,“你身子不好,本不该扰你清静,只是今日贵客临门,两位公子还有林太医前来拜访你父亲,说起一些岭南的风土人情,便想着叫你出来听听,或许能宽宽心,解些烦闷。再者,林太医艺术高超,也正好给你瞧瞧身子。”
竹曳心里猛地一沉,柳氏这话听上去是关怀备至,实则句句是坑,来的路上系统和她说过,原主生母就是岭南人,柳氏这个时候提到岭南,恐怕不是宽心解闷,而是故意挑衅。
她怯怯地行李,声音细若游丝,简直比病人还像是个病人,“女儿见过父亲、母亲,见过诸位贵客。”
“这是小女竹曳,自幼体弱,一直在院中修养,少见外人,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竹文渊给在场众人介绍。
其中一位长胡子长者声音爽朗,“侍郎严重了,是在下等冒昧打扰了才是,竹小姐快快请坐。”
竹曳顺着巧心的引导坐下,低头抬眼悄悄打量,客位上坐着好几个人,除了两位格外引人注目的年轻公子外,还有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瘦、穿着深蓝色直缀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个立在其中一位年轻公子身后做小厮打扮的精干少年,他身形精干,眼神锐利,看起来不像寻常仆从。
那两位年轻公子,一位身穿白蓝色的长衫,腰间系着羊脂白玉带,面容俊朗,嘴角带笑,自带一股年轻人的朝气阳光与自在风流气息,他看出竹曳正看着自己,直接大方回以一笑。
竹曳猜测刚刚那清朗的声音多半出自他的口中。
而另一位......
竹曳看过去,呼吸微微一窒。
那个人坐在稍微靠后的位置上,穿着一身玄青色暗纹锦袍,眉宇疏朗,鼻梁高挺,唇色偏淡,脸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他的坐姿并不怎么端正,甚至可以看出有些过于闲适的懒散,微微倚靠着扶手,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怎么感兴趣,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偶尔抬手掩唇低低咳嗽几声,声音沉闷,显得气力不足,他身后的小厮立刻上前半步,被他用眼神轻轻制止,似乎也是身体不好。
厅内的谈话在短暂的打断之后重新继续,主要是竹文渊和那位太医在说,那位开朗的年轻公子偶尔附和几句,柳氏则笑着适时捧场。话题依旧围绕着岭南的奇风异俗、珍稀物产,尤其是几种罕见香料的特性和用途上,那位病弱男子并不搭话。
系统有时在有时又消失,指望他给讲解人物关系是不行了,只能靠竹曳自己猜。
竹曳看似神游天外魂不守舍,实则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早就竖起了耳朵,努力从他们看似闲谈的对话中捕捉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碎片。
原来这位林世子,也就是那个病弱的公子,是承恩侯府的世子,名唤林霁,而另一位公子,是林霁的弟弟林昀,那位林太医则是在太医院供职。
此番前来,明面上的借口是林霁近日协助张太医整理前朝遗留的医药杂记,对其中提及的岭南风俗和药材感兴趣。而竹文渊在礼部任职,已故的发妻又是岭南人,还曾参与编纂过《四方风物志》,故前来请教。
但林霁身为异姓王林越的嫡长子,为何会跟随张太医整理医药杂记呢,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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