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的金灯一盏盏挑亮。
檐下的风把幡脚吹得轻拢又放。
鼓声在殿外敲了三下又顿住。
铜铃应了两声短促的“当”。
御案前的温酒盏冒了一指薄雾。
香案上的沉香压住了酒气的辛。
内侍抬盘而入时袖口不敢起褶。
第一道热汤被稳稳搁在御前。
汤面涟漪绕着边走了半圈才平。
第二道清炒紧随其后落在中座。
炒气里带了股酸意贴到鼻尖。
钱尚宫站在帘阴里把目光收紧。
她指节轻敲账签像捻一粒盐。
“起菜。”
她压低嗓子把两个字送出。
一列宫女端着双耳海棠碟鱼贯而上。
碟足在漆案上“嗒嗒”落出细节拍。
殿中轻烟从汤盏口垂下一缕。
酸气却先一步在席间探了头。
最靠前的贵人微微一蹙鼻翼。
她把筷尖试着碰了碰碟沿。
“味怪。”
她低声给身侧的婕妤留了一个字。
婕妤抿唇把筷子轻轻放回玉簪上。
“该清鲜的。”
她把“该”字压得很平。
另一侧的昭仪用帕角掩唇只闻不吃。
“酸里带苦。”
她把“苦”说得像不愿让人听清。
殿前的丝竹恰好在此时换调又迟了一拍。
音线在空里打了个结没找回去。
太监们把身子收得更细。
银匙碰盏的声都不敢响。
容霁安把筷柄在案上轻轻落了一寸。
他眉峰只动了一丝。
“再上一碗。”
他把话说给御前的小太监听。
小太监应声退后却不敢冒汗。
第二碗汤换了席却还是那股涩。
“醋老。”
贵人用舌尖在齿背上扫了一下说出了两个字。
昭仪笑意不至眼尾只把盏推远半寸。
“陈皮白络未剥。”
婕妤垂眸掩在扇后轻轻应和了一句。
“乌梅过火。”
殿中几位心思重的主子你一言我一语。
每个字都像用绸子裹过仍带着暗棱。
末席有人低笑了一声却随即收住。
“堂堂御膳房也会出此差池。”
那笑后的句子带了冷意像从杯口滴下的一点凉。
“岂非怠慢。”
另一位与她相熟的美人把“怠慢”二字端得极稳。
“若再有人多嘴点评。”
她不经意地转腕拨了拨杯里浮梅。
梅影在水中打了个旋又沉了半分。
“怕是御膳房的脸面要尽失了。”
她语末轻轻落在案沿让玉佩撞出一声脆响。
钱尚宫在帘后把手心按了按铃坠。
铃在她腕骨上“当”了一下又被她握住。
她把头更低了一寸不让眼里的锋露出去。
“属下管得不严。”
她的嗓音从帘下送出像沿石走的水挨着边。
“罪该。”
她把“罪该”二字落得并不重。
容霁安抬眸看了她一瞬。
他把目光从帘阴收回落向人群后头的角落。
那个角落的灯影被花枝遮了一半。
叶绾绾正靠着一把小靠背慢吞吞嗑瓜子。
瓜子壳在她指尖“喀”的一声又一声。
她把壳轻轻推到碟沿不让它们乱跑。
她把唇边的盐屑点了一下像怕打扰谁的梦。
她本想再嗑一个。
她抬眼撞上那道平静而不悦的目光时手一抖。
瓜子壳差点被她吸了口气带下喉。
她急急咳了一声把那口尴尬咽下去。
“我来吃饭的。”
她在心里给自己小声辩一句。
小荷坐在她身后半步递来温茶。
茶盏底在案上“嗒”了一音压住她喉头那点不安。
钱尚宫把眼尾像秤砣那样一沉。
她从帘缝里把视线折到叶绾绾那边又慢慢收回。
“别起浪。”
她在袖里对自己说了一句。
殿中丝竹又续上了一线声。
声线像被人扯着重回正调。
容霁安把筷子放在盏口。
他不急着开口却让静更静了一层。
风从殿楣上掠下的时候把金灯下的火舌吹得一闪。
香屑的淡苦随之浮到人鼻端。
“叶妃。”
他终于唤了一声。
他没有提她的小名也没有把声调压得冷。
“你素来挑嘴。”
他把“挑嘴”三个字说得像并非罪名更像是实情。
“倒是说说,这菜肴哪里不妥。”
殿中许多目光在一瞬间齐齐落到她身上。
像许多细小的秤砣一并压在她肩窝。
小荷的手指在她袖边碰了一下提醒她把小旗藏好。
她把直言小旗悄悄往袖里一送让木柄贴在腕骨下。
她把指腹在膝上揉了一圈把刚才那点瓜子盐擦干净。
“我真的只想吃好喝好。”
她在心里又嘀咕了半句。
她站起身时让椅脚在地上只挪出很小的声。
她把手按在席前的凉玉上让掌心先安。
“臣妾吃得慢。”
她先把一句话垫在前头不让后头的字太冲。
贵人的扇子在此刻轻轻合了一下。
“慢也该有个说法。”
她把“说法”两字抛出去像往水里丢了一颗细石。
婕妤低笑把那颗石子接了个正准。
“这回可不许只说‘清口’二字。”
昭仪端起盏像要遮一点唇边的意味。
“免得显得膳房白忙。”
钱尚宫在帘后把指尖压在铃上不让它再响。
她听见自己心口那只不安的小兽在跑又勒住了缰。
叶绾绾把目光先落在御案那一盏汤。
她没有上前一步也没有伸手去碰。
她先让鼻子走在舌头前面。
“酸先起。”
她低低说了一句像自语又像给自己的胃打底。
她把眼移向右边的那只海棠碟。
碟里青子打油。
油面有一层极薄的阴影像被什么从下面顶了一点。
她收回眼尾去看第二席的清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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