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娟用食,那是毫无文雅之姿的,不断扒拉饭就着眼前的菜吃,桌对角就放着一盘蟹酿橙,见旁边的人动都没动,她很想拿箸勾过去吃,她前几日吃过,很好吃的。
忌惮他在身边,要是起身夹菜,八成要数落她没规矩,只得眼巴巴的继续揪着眼前这盘菜叶子,味同嚼蜡。
“你说你与十一不大好相处,十一只是今日特殊,往日他自有其他事要做,你何必与他计较。”穆伬见她吃的香,竟也耐心的解释起来。
“您是不知道,我在他面前都是天天提着脑袋的状态。”
“休要胡言。”斥责声落,穆伬放下银箸,横卧在白瓷碗沿。墨娟看他就吃那么一点,心里暗叹,怪不得那么瘦,吃得还没半碗饭,这小碗,她怎么也要吃上两碗的。
穆伬不动声响的,将桌上那盘蟹酿橙推到她面前,漫不经心的告诫她,“你如今是侍女身份,在我面前放肆放肆就罢了,旁人面前,你的规矩还得学。”
拿起锦帕慢慢地擦拭手指,优雅之态落了个翩翩公子,脸转向墨娟又道,“明日愿儿回府,你且跟她面前学学规矩,”
“学规矩?”见那盘蟹酿橙摆在面前,墨娟赶紧取出一个放在自己的碗里,生怕他又给她推回去似得,耳里听着他让她学规矩,又觉得碗里的那个食物不够香了。
“我跪也会跪,话也会请的,还需要学什么规矩啊?我这样挺好的,再说了,我不是就听您一人的话就好了嘛?”
穆伬在听到她说就听他一个人话的时候,一股暖意便从心底层层漾开,不禁缓声多言,“你自然只需听我安排,但我若在外,你在旁做事还是毛手毛脚,徒然折了自己身份。”
墨娟心念四起,身旁人是太子,是受万人敬仰之人,她目前是人家身边的侍女,自然需要仪态端庄,起码面上得让人家太子过得去吧,不是有一句老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现在就是那种鸡犬,没人家得道自己哪吃的上这一桌的席面。
心下就决定,她是得学点什么,幼时跟着熊妈她能在山中学会辨别草药和野果,跟着猎户她能学会提刀伐木,为了生计她还能学会绣制香囊,她学的不是都很顺利,学点规矩倒也没什么不好。
“行,那我就学规矩。”
见她答的利索,穆伬有些晃神,还以为她过惯了乡野村习,对规矩这种束缚得抵触一阵子,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坦然面对了。穆伬盯着她,见她吃着碗里的饭,眼中就执着在吃饭上,没任何旁的干系,他忽然想到好像每一次见面谈话,她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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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奴仆将饭菜撤出后,墨娟就准备打开窗透透屋内的菜气,穆伬见外日头正足,不禁说道,“日头正烈,开几扇即可。”
“好的,主子。”墨娟听话的开几面半扇窗,尽量不让日光照到书案上,然后渡步回到书案旁,两手并拢无聊的搓着衣袖。
“晚点你回竹园时,看看院堂收拾如何了。”穆伬招来仆从正在净手,水光嵌入带出几颗水珠,让修长的手指显得愈发白嫩,墨娟看到就想到那个叫愿儿的主子,他俩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吧,气质容样都很相似,难道不是夫妻也不是兄妹,而是恋人?
穆伬沉入椅中,见她的脚在裙下虚晃着,想起来她跪下来的实在劲,又提醒她,“日后见我不必跪。”
“啊?”墨娟纳闷,这人不是挺爱让别人下跪的吗?不过不管了,她听他的,不让跪就不跪,正好跪着还疼呢。
“好的,主子。”穆伬低垂眼帘侧目又瞥她一眼,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又跟木头似得。他翻开书卷处理事务,“你可会研墨?”
“会,就是我磨不好。”
“无碍,过来研墨。”
“哦。”
墨娟顺着砚台纹理缓缓打圈,前世的记忆随着砚池里渐染浓黑的墨花荡漾化开,细想想在这一世可能不如当判官的笔自在吧,原来做人挺难的,人的命也不算珍贵,不,是有些人的命不算珍贵,分的三六九等,生的好就可以吃穿用度不愁,生的不好就命如草贱任人宰割,她是来寻找人间正道的,怎么反而觉得正道没找到,人的道倒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不过,判官在送她去往人间道的时候对她说过一句话,她永远不会忘。
“难得你一支笔化作人形,生了情念,平日你写的那些善恶之事自有个中机缘,切莫去到人间贪恋机缘,己为人就寻你觉得正确的人间路走罢。”
“在想何事?”穆伬的话打断墨娟的回忆。
察觉到身边人思绪放飞,穆伬有一瞬间,竟觉得有丝不能掌控的错觉,又道,“往后衣衫饰物自会有人给你送去,把你原来的旧物扔了去,今日后,每日辰时来书房伺候。”
墨娟歪头想了想,辰时算晚了,她以前在山中卯时就会前往市集卖香囊了,这位主子还不算苛刻,点头称是。
穆伬见她没回答他问的话,脸沉下来,“心不在焉的,你这脑袋倒是会发呆。”
墨娟被提醒,心下了然,“不是,主子,我就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儿,愣了神儿而已。”
“想起了什么?”穆伬还挺好奇的。
墨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想起地府里也有跟您这块一模一样的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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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伬斜倪她,眼风横劈过去,看的墨娟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这女人说话,时而实在时而乱语,冒出的哪句话他都未能预料,乐趣归乐趣,气闷也真是气闷。
“主子.....我瞎说的.....您别生气。”墨娟老实锤头,她这嘴不把门好多年了,“我毕竟泥涂出身,您别计较,我尽量不说话就是了,况且这不是以后就开始学规矩了嘛。”
“让你学规矩,不是让你当哑巴!”穆伬见她会错意,毛笔置砚,心舒一口气,他对她的耐心简直破天荒一般,“规矩为行人之本,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倒是会对规矩本末倒置,你的嘴惯会说,让你闭嘴你不憋死?”
“那...我肯定会憋死。”
“你日后在我面前多言就好,若外人在,就把你那嘴给我闭上。”穆伬发狠咬牙说出最后两个字。
墨娟恍然大悟,放下研墨的手,学着十一的样子对他行礼拱手,她怎么就没想到呢,“主子,我明白了,以后我在人前就当根木头戳着,在您面前我是不是就可以跟现在一样?”
思索一番,穆伬觉得倒也可以如此办,便点头应她。
“那好那好,这样我既不会给主子您丢脸,又能让我活的自在些,极好极好!”
“自在?”穆伬对这个词抱有疑问,她难道只想活得自在吗?
然而穆伬对墨娟表了方才意思,她觉得以后都不用在他面前表露虚以委蛇的情绪,脸跟花一样笑开来,露出两只尖尖的虎牙,“当然了,我此生只求心正人间路,自在慰平生!”
日光正浓,一束金色的光线恰好落在墨娟的脸上,打上她的鼻梁,伸进她的小虎牙,整张脸像揉碎的金箔拂面,缀着细碎的光尘。穆伬失神,他几乎能听到他心脏在轻轻的发颤,这副光景中的她,竟似壁画上走下来的神女。
“心正人间路,自在慰平生。”穆伬喃喃自语,他没想到这一句话能从一个话不识文,笑会露齿的人嘴里说出来,那种自豪的气魄,让他都为之震撼,心下悸动的厉害,直到手心都冒出一层薄汗,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心动的滋味。
门外卫兵禀报,十八觐见,穆伬敛好神色,传人进来,墨娟笑嘻嘻的继续研墨,脑中回味刚刚她得到的特许,越想心中越是欢喜,她觉得当个侍女也没那么糟糕了。
“主上,十八问主子安。”十八跪拜后抬头,视线沾上墨娟,他已从十一那边得到口信,当初在云州与小主替换的农女得到主上赏识,留在了身边,虽不明主上之意,但主子的决定他绝不心存质疑,收回目光,禀告行程。
穆伬手下未停笔,问他办事是否妥当,十八回道,“如主上所料,杨氏如今分两户,一户为嫡子杨立荷为首,一户为太后为首,那杨立荷确有一些才能,文韬武略也算是样样精通,只是性格过于教条呆板,在朝廷内人缘并不好,虽自立杨氏门户,却无实质性的族氏掌权,反而更像是被杨氏分离开的一支息脉。
穆伬停笔搁置案上,双目轻闭,身往后靠进椅背,似在思量,似在养神,十八就单膝跪地继续等待,满室只听的见墨娟研墨发出的“嘶嘶”声。
“停。”话音落下,墨娟便把手停住,手还利落的将案几上的东西规整回位,她爱干净也爱整洁,满意自己真是个当侍女的好料子。
待睁开眼,穆伬见面前的十八还跪着,心里突然想起身旁人对他说过,他喜欢让人跪着,便开口说了句,起身吧。
十八起身还在原地等候命令,结果却看到主子正在侧头跟那个农女说话,让她去旁边坐着吃些瓜果,还嘱咐她莫要失了规矩,那农女悄咪咪的偷瞄他一眼,嘴上跟主子回复,这样不太好吧。主子面上不以为然,让那农女听命就是,那农女就转身往靠窗的塌上歪着身子坐过去,不时还在偷瞄他,一边看一边刻意的挺直脊背,装作礼态。
这一幕出乎十八预料,他听过十一说的话,可真的看见还是非常诧异,主子.....这应该不算赏识,都称得上偏爱了,甚至比对小主还多了些纵容,十八与那农女碰个对视,一刹那又佯装移开。
“十八,你心思有些多了。”穆伬在案几后,凉凉抛下话,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让十八产生一种措不及防的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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