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才刚入夏，暑气就已迫不及待漫了上来。
经过一上午连轴转的拍摄，林霄额前的发丝已被薄汗浸湿，精心打理过的妆容也有些斑驳。他瞥了眼手机屏幕，略显烦躁地皱了皱眉。下午还要参加《潮汐锁定》的剧本围读，他这副模样实在有些狼狈。回酒店整理又时间紧张，林霄只得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翻出了顶黑色鸭舌帽扣在头上，压低帽檐，匆匆拦了辆车赶往东郊。
《潮汐锁定》这部剧是林霄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导演最初属意的是另一位男演员，临开机前对方突然变卦爽约，这个机会才落到他头上。林霄太知道这个主演的位置对于自己来说有多么难得，故而格外珍惜。
车内，他用湿巾慢慢擦去残妆，镜子里逐渐显现出一张清秀干净的脸。林霄五官生得极好，骨相优越，平时化妆也只是为了遮盖连日赶通告积下的疲惫。
前排的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带着浓重的樊城口音笑呵呵道：“小伙子，你长得好漂亮哦！”林霄听懂了他的夸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谢，跟大叔简短唠了几句家常之后便重新埋下头，看起了手中的剧本。
《潮汐锁定》作为一部小成本BL网剧，制作班底虽然算不上多好，但胜在剧本扎实、情感细腻。林霄此前从未接触过这类题材，前段时间恶补了大量相关作品和资料，忙得连即将合作的另一位男主角都只来得及知道个名字。
想到这儿，林霄指尖顿了顿，像被什么牵引似的，拿出手机点开短视频平台，输入了那个存在于记忆中的名字。最新的视频是段翻唱，没露脸，他本想划走，却在温柔男声传出的瞬间停住了——嗓音低沉悦耳，意外地好听。
他听得有些入迷，直到司机大叔提醒“到了”，才猛地回过神。抬头一看时间，离围读会开始只剩几分钟了。林霄慌忙熄屏下车，几乎是全程小跑着冲进了会议室。
他卡着点推开门，导演、制片和几位主要演员已然就座。林霄连忙躬身道歉，视线快速扫过会议室，锁定唯一空着的位置快步过去坐下。他的脸因为奔跑泛着薄红，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正当他借着桌子的遮掩悄悄调整呼吸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将一包纸巾推至他面前。
林霄微微怔住，顺着那只手抬头望去，猝不及防撞进了双深邃的眼睛。
WOC。
他脑子宕机了片刻，只剩下这个感叹词。眼前的人眉目疏朗，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却不过分柔和，组合起来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好看。偏偏气质沉静如水，冲淡了这份攻击性。
林霄忽地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太久，实在不礼貌，忙收回视线，露出一个感激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脸颊似乎更热了些，他匆匆低下头抽出纸巾擦汗。正巧错过了身旁那人在他移开视线后，唇角乍现又瞬间隐去的弧度。
总导演陈珂开始讲解剧本的整体构思和基调，林霄凝神听着，试图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其中。可不知为何，总有股子淡淡的苦橙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的鼻尖，像一根柔软的羽毛，不时撩拨他的神经。
直到身边响起那个不久前才在耳机里出现过的声音，“大家好，我是穆时延的扮演者彭嘉澍。”
林霄蓦地回神，抬起头迎上众人张望的目光，扬起一个惯常元气的笑容，声音清亮：“大家好，我叫林霄，很荣幸能够饰演江屿，之后请多指教！”
紧接着介绍的是剧中副CP的扮演者——饰演“蒋宴昇”的严祁清和饰演“闻舟”的夏桉。夏桉年纪很小，刚刚大学毕业，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冲淡了会议室里略显严肃的气氛。
开始正式对戏了。
林霄觉得会议室的空调似乎失灵了，一股莫名的燥热从耳根蔓延开来，烧得他无意识捏皱了剧本边缘。当初接下这部戏时，他确实知道有许多亲密戏份，可真的要面对面地跟一个男人念出那些暧昧露骨的台词时，林霄还是止不住地喉头发紧。
他偷偷瞄了眼旁边的彭嘉澍。对方一副冷淡正经的模样，坐姿笔挺，手里拿着剧本，读台词时声线平稳得没有半点波动，仿佛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对话不过是日常问候。
可当林霄的目光稍稍上移，却意外捕捉到了对方通红的耳廓
——原来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这个发现让他莫名松了口气，甚至生出了几分较劲的心思：自己也是经过培训的专业演员，怎么能率先露怯呢？林霄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杂念从脑子里剔除。
渐渐地，他找到了状态。
令他惊讶的是，彭嘉澍的演技远超他的预期。对方不光台词功底深厚，每一句的轻重缓急、呼吸停顿都恰到好处，就连细微的眼神流转都精准拿捏住了“穆时延”克制与深情并存的内核。他们你来我往，竟很快形成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几轮过后，林霄已经完全沉浸其中。彭嘉澍不仅能稳稳接住他所有的情绪爆发点，还能通过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帮他把戏接得更顺。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已悄然转暗。陈导满意地叮嘱大家明天准时到场后，便笑着宣布收工。严祁清和夏桉还有别的行程，匆忙打了个招呼就先行离开了。
林霄站在路边正欲打车，就见一辆黑色卡宴缓缓停至他身前。车窗降下，露出彭嘉澍轮廓分明的脸。“回酒店吗？”他语气自然，“顺路，一起吧。”
能省下一笔车费，林霄自然再乐意不过。他扬起笑脸道了谢，利落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气氛骤然有些安静。彭嘉澍看着不像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林霄便尝试打破沉默，开口道：“哥你哪里人啊？个子好高，得有一米九吧。”刚才散会时他就注意到了，彭嘉澍一站起来，自己接近一米八的个头直接矮了一大截。
“差不多，188，”彭嘉澍目光仍落在前方，声音平稳，“我是鲁城人，你呢？”
“我们家是海市的，离樊城不远。”林霄回道，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名字真的好少见，尤其是那个‘澍’字，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彭嘉澍似乎经常被问到这个问题，答得轻车熟路：“我爸妈找人算的，说我五行缺木缺水，‘嘉澍’两个字刚好补上了。‘澍’是及时雨的意思。”
林霄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见彭嘉澍略带疑惑地看过来，他连忙解释：“不好意思啊，就是我爸以前老爱给我讲《水浒》，你一说‘及时雨’，我就想到了宋江。不过你俩是不是差得有点太远了。”
彭嘉澍起初怔了怔，随即嘴角轻轻扬起，露出极浅的笑意，“问过我名字的人不少，但这么联想的，你是第一个。”
林霄不由得愣住了。眼前这个男人不笑时眉眼清冷如静水深潭，可笑起来却好似春雪消融、阳光漫洒。分明仍是那张脸，却倏然暖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林霄盯着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忍不住小声嘟囔：“女娲可真TMD不公平……”
“嗯？”彭嘉澍微微偏过头，“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林霄连忙笑着摆手，迅速扯开话题，随口问起了对方的兴趣爱好。对话基本上都是他提问，彭嘉澍简短地应答，车内一度陷入沉默。就在林霄快要词穷之际，车子终于开到酒店了。
林霄领了房卡，坐电梯上楼，他和彭嘉澍的房间正好门对门。林霄暗中松一口气，正要刷卡进门，彭嘉澍却忽然开口：“加个微信吧。”
“好啊！”林霄一边应着，一边拿出手机，却不知蓝牙早已因为电量不足自动断开。下一秒，彭嘉澍的歌声在走廊蓦然响起：
“因为你爱上整个夏末……”
林霄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关掉抖音，结结巴巴地解释：“那、那个，我来之前搜了一下你的账号，你唱歌挺好听的。”
彭嘉澍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眼里浮起一层笑意：“没事，我也看过你。”说着，便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到林霄面前。
加上微信后，林霄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回房间，砰地关上门后就瘫倒在床上。他把发烫的脸埋进枕头无声哀嚎：人怎么能丢脸到这个地步。
好在彭嘉澍看起来并没在意。他深呼吸几次，慢慢平静下来，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刚加的微信界面——Whisper。
出于好奇，林霄点进了他的朋友圈。和本人冷淡的风格截然不同，彭嘉澍的朋友圈是五彩斑斓的：街角的鲜花、澄澈的蓝天、慵懒的小狗……
而在对面的房间里，彭嘉澍看着微信中“林没事吧”空空如也的朋友圈，不由得微微挑眉，这和林霄那个每天热情更新、碎碎念不断的社交媒体账号简直是两个世界。
林霄看了一会儿就累了，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勉强爬起来洗漱后，便陷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剧本围读。再次面对那些令人耳热的暧昧台词时，林霄逐渐放下了最初的羞赧，越来越游刃有余。这多半得益于彭嘉澍“始终如一”的坦然自若。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明显熟络了许多。毕竟每天收工，林霄都能蹭上彭嘉澍的专车。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车内的共处时光，不再没话找话，有时甚至直接连上蓝牙放自己喜欢的歌单。
他还笑嘻嘻地给彭嘉澍起了个别称——雨哥，灵感正来自于那天的“及时雨”。
彭嘉澍第一次听时明显怔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后来林霄天天这么叫，他也就淡淡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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