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当闻妍走出茅房后,看见了倒在地上昏迷的小翠。
她下意识的放轻步伐,抓紧手腕上的叮叮当当首饰,不让它们发出声响,呼吸放轻,脚步放缓。
那种一夜灭门的戏码不会让她碰上吧?
四周极其安静,原本夜晚值班巡逻的奴仆都好似消失了一般,这里原本就是宅院偏僻之处,现在翻墙是否有几率成功?
闻妍试图向附近的林子里移动,先到角落里看看再说……
她猫着腰钻进竹林假山后,便听到了有人对话的声音:“账本拿到了吗?”
“拿到了,主子……”
月亮从云层中出来,把层层叠叠的竹叶筛得支离破碎,在铺满枯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晚风穿过竹林,发出簌簌的轻响,掩盖了绝大多数细微的声音。闻妍屏息凝神,但又因克制不住的好奇,克制不住地探出半个头,想借着月光瞧瞧那行人是不是和武侠剧里面一样全身黑衣打扮?
跟闻妍想得不一样,远处有几人,其中一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袭蔚蓝色锦袍,唯有腰间一枚羊脂玉佩在朦胧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负手而立,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闻妍也精准地感受到他那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准确地说,就是善于指挥打工人干活为他肝脑涂地的资本家气息。
另外几人显然是护卫,一人手持灯笼,光线被刻意压低,只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另一人则警惕地环顾四周,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那锦袍男子接过账本,翻开账册粗略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一行人正打算离去,只那男子身旁的侍从在转身的刹那眸光扫过闻妍所在的假山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隼;“谁在那里!”
并且出手迅速,一枚暗器“嗖”地破空而出,钉在闻妍藏身的假山上。
闻妍哪见过这架势,只来得及抱头蹲下,因慌乱脚下一滑直接摔在地上,手腕上的银饰铃铛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响地清脆。
“我没有转身,我什么都没听见,我没有看到你们的样子,不要杀我!”
闻妍被人拎起来摔在地上,她抱着脑袋低头,闭着眼睛求饶。
看着她缩地像个小小仓鼠一般,宋鹤言不由一愣,但见她这一身打扮便了然:“姑娘不必紧张,遇见便是缘分,跟我们走一趟吧。”
主子发话,侍从作势就要压着闻妍带走,闻妍一点都不想落入这群不明身份的人手里,万一是穷凶恶徒,她岂不是凶多吉少?而且她本来就出逃在望。
“我不能跟你们走,要是走了,妈妈们会打我的。”
宋鹤言看着她因低头显露出的脖颈,肌肤细腻如羊脂白玉,脖颈的线条延伸入衣领的阴影里,那明暗交界处,显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他喉头微动:“妈妈们的话,就一定要听?”
“如果不听话,会打人的,我很害怕,我很胆小的,今晚的事绝对不会和别人说的。”
闻妍的眼睛在双手掩盖下咕噜噜地转,卖力地扮演一个胆小如鼠的女子。
“撒谎,半夜在此鬼鬼祟祟的,可不见得乖巧。”
闻妍心里一凸,她只听到剑出鞘的声响,冰冷的触感毫无预兆地贴上她的下颌,那是寒意激得她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栗。
闻妍呼吸一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住了。
那是一柄剑的剑尖。
“抬头。”
他居高临下,语气不愉。
闻妍不敢动了,愣愣地抬头。
她直视持剑之人,一张芙蓉脸如娇似媚,但那双眸子却至纯清澈,干净纯粹,宋鹤言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完完整整的他自己。
他微微失神,不含一丝一毫混沌的灵魂底色,居然出现在这纸醉金迷的敛香院?
他在看她时,闻妍在也在观察他。
若论相貌,这人生得极好,却并非那种带有侵略性的、锋芒毕露的俊美,他的好看,是如同上好的和田白玉,经过打磨的温润内敛,光华蕴藉。
下颌线条流畅而收敛,不过分硬朗,也不显丝毫女气。眉形修长舒朗,如远山含黛,颜色并不浓重,却自带一番清逸气度。
即使是执剑迫使她抬头时,这双眼里也带着三分笑意,但闻妍丝毫没有在这双眼中感受到如沐春风,反而她的背脊生出一股寒意。
这是个喜欢带着假面的人。
“我不会告发你们的,相反,我们或许殊途同归,我也不想这个地方好过。请相信我!”
闻妍直视对方,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宋鹤言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沉寂:“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妈妈们养着你们,你们的命都在他们手里,你们的卖身契也在他们手里,如果想要凭借这个消息,说不定能脱离奴籍获得你们主子的心也说不准呢?”
“我不会的!我发誓!我本来就打算给他们一个教训的。”
“哦?教训?什么教训?”
他收剑,好似在思索。
闻妍见有回旋的余地,诚实地道:“我本来打算把这里炸了!”
那人挑眉,示意炸在哪里?
闻妍紧接着说:“不是现在,等明日辰时,此处必炸!”
闻妍说完,一片静默。
这份静默让闻妍有些忐忑,他们不相信?虽然之前都是骗人的,但这俩句是真的啊!
半晌,宋鹤言笑道:“既如此,那我们拭目以待。”
闻妍眼睛亮了亮,还没等她说什么,便觉后颈一痛,失去意识前她想,果然笑面虎都不讲武德。
***
扬州仪征察院内,历任淮南巡盐御史居所处。
宋鹤言回府后并未去休息,而是去了书房,昏迷的闻妍被安置在附近的客房。
书房内,松衡垂首站立,一张娃娃脸上满是懊恼的神色,世子吩咐清场不能打草惊蛇,结果暗处却还有个扬州瘦马,实属是个大错。
幸好不是在樊宅的中心处,周围的人也已经调虎离山,不然真真是坏了主子的大事了。
宋鹤言坐在紫檀木大案前,见松衡已然是一副甘愿领罚的姿态,便道:“稍后自取领十军棍。”
“是,主子。”
窗棂外的老槐树影影绰绰,风一吹,细碎的叶影便与烛火的光晕搅在一处,宋鹤言平常挂在脸上的笑意已然全无,露出最原始的冷意,“两淮盐利,占天下赋税之半,这转运盐使司张珂倒好,做的尽是阳奉阴违之事。”
账册在宋鹤言的手中,指尖翻过一页页的账本。
左侧立着方青玉笔架,插着两支紫毫笔,宋鹤言随意取其中一支,在账册中圈出几人。
从扬州府到两淮盐场,他亲自查了那么多日,也总得要收点利息的。
他的那些同乡同年也是时候调动一番了。
【正德十二年三月,发往杭州府盐引三百引,每引加价银五钱,实收银一百五十两,记‘杂项’】
宋鹤言笑笑,三百引盐,按规制应收三百六十两,可账册上只记了一百五十两“杂项”,余下的二百一十两,分明是被人私吞了。
【正德十五年冬,献转运盐使司张珂“节礼”银八十两、赠鹭山山水庭一座、瘦马五匹、大儒画集真迹。】
【羲和一年春,巡盐御史何书吏,献“茶钱”……】
宋鹤言一目十行往下,这一列列的名字,小到芝麻官,每人名下都记着“春敬”“夏敬”“冬敬”的银钱数,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两。
都说盐铁之利,富埒王侯。宋鹤言翻看着账册轻笑,本来,不该是他来做这淮南巡盐御史的。
先帝八年前驾崩,不过八岁的幼帝登基,长宁长公主摄政监国,这八年间,长公主凭借母家镇北王府的镇北军以及江南富甲天下的颜氏,在朝堂只手遮天,当年都城之乱血洗皇城、威慑天下、血溅朝堂,强压之下人人自危,太后党羽纷纷蛰伏。
长公主、太后、丞相现在在朝堂之上三足分立,保皇派都站长公主身边。
但随着秦王在泸西边关屡获军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倒向太后一派,秦王是太后的亲生子,当年先帝一旨皇令,让年少的秦王驻守边关,让他与皇位失之交臂却也让他躲过都城之乱,没有像其他皇室子弟被杀个干净。
丞相多年来保持中立,但他到底是否中立,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祖籍在扬州,这转运盐使司张珂便是他的门生。
少帝下旨让他督查淮南盐场,不正是想借他手除去丞相党羽?
而他乃是太后母家英国公府的世子,这样一来,他们两边合作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和那老狐狸合作,宋鹤言圈出江南布政使司萧天纵的名字。
既然让他来,那就全除个干净,富甲天下的颜氏也该开始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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