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卡娅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泪痕干涸,直到月色弥漫。
没了恨意与强烈的执念支撑,她的魂魄开始逐渐消散,像一颗颗细小的星星一样,飞往高天。
在消散前,清休澜和应听声都听见了一声近在耳边的“谢谢”。
随后,原本被皮尔卡娅抱在怀中的画卷坠落在地,而那一纸轻飘飘的信,却随着风飞了起来,越飞越高。
应听声顺着清休澜的目光看去,就看见漫天星光汇聚,一颗璀璨的圆形宝石从空中缓缓落了下来。
“这是……鲛人的眼泪吗?”应听声小声问道,他没告诉清休澜,虽然他看不见皮尔卡娅,却能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
“鲛人落下的伤心的眼泪,唤做‘珍珠’。”清休澜抬手接过这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宝石,接着说道:“少有人知,鲛人幸福时也会落下眼泪——也许是因为在陆地上的鲛人,很少能够得到幸福吧。谁知道呢。”
——
关于溟市之后的事,应听声是从许寄忱那儿听来的。
溟市主被押到了凌月剑宗,架在绞刑架上。虽然在溟市贩卖那些货品的摊贩和她无关,但她作为溟市主,却默许了这些行为。
因此,为平民愤,凌月剑宗下令绞杀溟市主。
溟市主来到凌月剑宗后便安静了下来,很少说话,只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她对凌月剑宗想要绞杀她的想法未置一词,似是默然接受。
但这一场对“邪恶”的审判却迟迟没有开始,只因寻秘阁主叫停了审判。
这是南问舟第一次以“寻秘阁主”的身份公然站在某一方势力,此次过后,寻秘阁“绝对中立”的名声肯定会被影响。
他对在场的人行了个礼,随后抬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溟市主,涩声道:“南某知道,寻秘阁主,本不该参与修仙界任何纷争。但溟市主曾与我有一段……未解之缘。”
“她身为溟市主未能管教好自己的地盘,任由妖魔作乱,该罚。但她神志不清,‘溟市主’一名也是被别人强行冠上的,她罪不至死。”
“而我身为寻秘阁主,任由溟市长久盘踞一方不做警示,也该罚。所有罪罚,我愿一力承担。”
寻秘阁主称,愿意给在场的每个宗门两次免费提问的机会,只要是他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
没有人不喜欢免费且绝对真实的情报,这个诱惑实在太大,毕竟无需付出任何自己的消息就能得知对手消息的机会难得,很少有人会不动心。
寻秘阁主承诺,自己会将欲壑镜湮灭于虚空,也会封印溟市主的灵力,她会留在寻秘阁,由他亲自看管。
众人明面上说着要“考虑”一下,实际互相看看,就知道此事已经板上钉钉。
又过了两三日,众宗门才“堪堪”同意了寻秘阁主的要求。
——
“可这听起来不是南阁主的错。”
此时应听声和清休澜已经回到了了天机宗中,听完许寄忱的转述后,应听声皱眉说道。
可能是灼烧感褪去后终于不难受了,也可能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清休澜表情十分放松,懒懒地半躺在一张贵妃塌上,摇晃着手中温热的酒液,回道:“那怎么办呢。”
“南问舟的‘良心’告诉他,一定得有一个人出来承担错误。他不允许自己将这一切归咎于白无思咎由自取,于是,他就成了那个犯错的人。”
许寄忱点了点头,问道:“讨伐溟市的起因是那位杜公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早死了。”清休澜转了转酒杯,不怎么在意:“尸体都被鲛人血烧没了。”
沈灵从门外走进,看清休澜霸占了主位,也没在意,随意在许寄忱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和生阁是清休澜的宫殿呢。
沈灵看起来刚处理完公务,身上还沾着墨香。虽然天机宗的各种事物本该由清休澜处理,但他却没有一点身为大长老的自觉。
大会看心情参加,公务基本不管,授课看天气不定时、随时随地开讲,讲的内容也千奇百怪。
“史书”、“法学”、“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命运”他能侃侃而谈,“什么品种的土豆好吃”、“怎么采购食材更便宜”、“论吃饭对修行的重要性”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好在天机宗还有个比较靠谱的沈灵,不然可真是要完蛋了。
“你怎么来了。”清休澜眼疾手快抢过剩下的小半盏酒液,笑道:“青松酿被倒塌的宫殿毁了大半,你可莫馋我的。”
“……”沈灵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有一事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嗯。”清休澜随口答了声,见应听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垂眸问道:“想喝?”
原本可能有点好奇,但清休澜刚刚那话一出,应听声便自觉打消了念头,摇了摇头。
但清休澜居然从旁边拿了个干净的茶杯,倒了个杯底给他。
沈灵:“?”
应听声:“?”
应听声转头看看清休澜,又转头看看沈灵,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看沈灵做什么,他又不是你师尊,管不了你的,放心吧。”清休澜顺口说了一句,随后才注意到沈灵诡异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怎么。你刚刚想和我商量什么?”
沈灵的目光在他和应听声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道:“……没什么。五年一次的试炼之境将开,今年天机宗是否还是不参与。”
试炼之境其实是被一条巨大的灵脉撕开的“异世界”的口子,里面的生物现世闻所未闻,凶险异常。但用来当做弟子的“测试”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每五年,每个宗门都会派出五名弟子进入试炼之境。试炼之境一共开放十天,完成任务者积一分,每有一名弟子存活积一分。最终,总分最高的宗门能够在近年从试炼之境中发现的所有灵植法宝中挑选一样带走。
为保公平,那些发现的灵植法宝被锁在试炼之境周围的一座宝库中,钥匙一分为三,凌月剑宗,天机宗,红尘殿各执其一。组织进入试炼之境的宗门也都会每五年轮换一次。
天机宗拿着钥匙,几十年来参与试炼之境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往年清休澜嫌烦,一向拒绝,可今年却迟疑了一瞬。
他指阎王点名一样指指许寄忱,又朝应听声一颔首,道:“你俩去。”
许寄忱:“?”
应听声:“?!”我、我去?
就连沈灵也觉得不妥,皱眉道:“寄忱年纪尚小,你这……”他看向应听声。
“应听声。”应听声会意,报上自己的名字。
“……听声尚未筑基。试炼之境可不是有你带着,安全无恙的过家家游戏。他们很有可能走不出来。”
清休澜却是又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屋顶,道:“我夜观星象,观得虚宿黯淡,幻宿潜移。预示此行虽险,却暗藏机缘,且最终逢凶化吉,你且安心吧。”
“天未黑,你观的哪门子星。”沈灵无情拆穿道。
“昨夜观的。”
“……”
沈灵显然不信,却也知道清休澜人虽然混蛋了点,但从不将生命视为草芥,让许寄忱和应听声去送命这种事,他干不出来的。
于是他还是点了点头,给今年组织试炼之境的红尘殿回信去了。
临走时,沈灵看了许寄忱一眼,就像有什么心灵感应一般,许寄忱放下手中温热的牛乳,起身拉上沈灵伸出的手,跟着他出去了。
应听声目送二人离开,转过头犹犹豫豫地喊了声“前辈”,却没了后文。
“怎么。”清休澜大抵是有些醉了,喝了酒,他眼尾的红痕变得愈发明显,金眸下的两颗对称的红痣也像喝饱了水一般鲜艳起来。他开玩笑似的问道:“你也想拜沈灵为师?”
应听声见鬼似的疯狂摇了摇头,又听清休澜慢悠悠地问。
“那,你是想拜我为师?”
这次应听声迟疑了,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盯着清休澜看。
清休澜眼神散漫,堪堪聚焦,这才发现应听声其实长了一双非常漂亮的凤眸。可能是年纪小点,他的眼睛并不像寻常凤眸那般锋利,反而多了几分柔和。
睫毛很长,微微下垂,他垂眸看着清休澜时,竟显得有些委屈。
这么想着,清休澜忍不住伸手,用食指抬起了应听声的下巴,道:“你委屈什么,我又没说不准。”
此话一出,应听声瞬间抬眸,眼中的委屈一扫而空,眼中细小的白色星星亮了起来,熠熠生辉,看得清休澜一笑。
不知怎的,他突然很想给应听声的额间添上一抹红。想着,他不抱什么希望地翻了翻乾坤戒,竟还真的让他从中寻出盒胭脂来。
清休澜:“?”沈灵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用得上这个。
清休澜抱着怀疑的态度,觉得沈灵可能是以为他眼尾的红色是自己添上的,于是才给他备了胭脂。哪怎想清休澜眼尾红痕是天生的,平日不显,喝了酒才会变得明亮起来。
他也没在意,伸出中指在胭脂盒中一揉,然后勾着应听声下巴,在他的额心轻轻一抹,道:“你若能从试炼之境活着回来,我就收你。”
一道长剑样的红痕留在了应听声额间。
清休澜又笑了一下,玩够了就开始赶人:“好了,我累了。你去找许寄忱,或者沈灵玩会吧。”
于是,应听声就顶着额头的红痕敲响了沈灵所在的大殿的门框,得到准许后,才走了进去。
沈灵抬眸,在应听声额间停留了两秒,然后面不改色地问道:“他人呢?”
应听声道:“他说累了。”
沈灵点点头,一指外院,道:“那你去找寄忱玩会。记得晚膳时回来,拿两份餐盒去。”
见应听声点了点头,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沈灵便也搁下了笔,朝他招了招手,待应听声走到身边后问道:“怎么了。”
应听声小声问:“前辈住在这吗?”
沈灵失笑,道:“他的雪霁阁就在隔壁。可能是过于安静了吧,他不爱自己住着,常来我这。他喜欢热闹的。”
说完,他学着应听声一样,压低声音问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如果我能从试炼之境活着回来的话,就收我为徒。”应听声问:“沈前辈,我能活着回来吗?我想活着回来……”
沈灵没给他一个“能与不能”的肯定答复,只是说道:“我观清休澜神色,感觉他已经为你铺好了路,但仍有些顾虑,需要你加把‘劲’。”
他说:“试炼之境危险不假,但你也无需太过担心。他肯让你去,应该是已经摸过你的‘底’,确定你能应付——比如,他是不是给过你很多或大或小的任务?”
应听声怔怔点了点头,就听沈灵接道:“那尽可放心,清休澜不做没把握的事。他只是还需要一个能够说服的自己的理由。”
“说服……什么?”
沈灵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言。
孤单太久的人,总是更喜欢长长久久的陪伴。
倘若不久后便要面对分离,那不如不要相遇,惹我心绪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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