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应听声恍惚地出了汤泉,走回房间,看到坐在铜镜面前打量自己的清休澜时,他的脑子还是懵的。
清休澜右手摸上了自己的侧脸脸,左手触上了铜镜,看看镜中的金眸,右手下移,又划过自己的唇角,镜中人随着他的动作动作,分毫不差。
他听到动静转身回头,就看到神游一般的应听声。
“……?”清休澜没忍住喊了一声:“听声?干嘛呢。”
应听声听见清休澜的问题,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什么”,睁开眼转头朝清休澜看去,然后话音顿止。
……靠。
应听声又缓缓闭上眼,伸出右手捂住了额头,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在心中骂道。
清休澜的魂魄重新回到七年前的身体之后,带给他的冲击果然还是太大了。
应听声甚至有一点莫名的心虚。
好在清休澜并没有察觉到应听声复杂的心思,只当他是泡得太久,有些头晕,便朝他招了招手,开口道:“过来,我给你揉揉。”
很显然,应听声还没有做好准备。
于是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还是朝着清休澜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扶住他的背,将清休澜整个人都转了过去,与他一起看着铜镜中的他,问道:“感觉怎么样?”
清休澜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问他:“能有什么感觉?”
应听声不明所以,解释道:“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或者哪里奇怪之类的?”
他生怕自己因为缺乏经验,没有及时注意到异常,给之后的清休澜带来麻烦。
但清休澜与他想的明显不是同一件事。
他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应听声,问道:“你更喜欢我之前那副身体,还是现在这副身体?”
应听声:“……?”
应听声简直哭笑不得,问他:“那不都是你吗?我当然都喜欢。”
清休澜却摇了摇头,道:“我总觉得你对我现在这副身体的感情很复杂——不是不喜欢,但比起喜欢,更多的是敬爱。”
应听声一挑眉,没想到清休澜竟然敏锐至此。而他则忽略了自己直接默认了“他喜欢清休澜”这个事实。
“我失去记忆之前,用的不是这具身体吗?”看着应听声的神色,清休澜推测道。
“不是。”应听声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我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你,应该是七年之前了吧。”
“我都没想过,此生居然还能见到这副模样的你。”说话时,应听声总是习惯性注视着清休澜的眼眸。
透过他那沉静如水般的黑眸,清休澜在其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清休澜站起身,走了出去。
推开大门之前,他转过身,轻笑着对应听声说道:“七年,好像也不久。但你眼中的怀念和小心翼翼的贪恋,却好像已经过了几辈子一样。”
说完,他也不等应听声回答,推开门走了出去。
而应听声则因为这句话愣了一下,并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
透过窗户看着清休澜远去的背影,应听声无奈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师尊总喜欢纠结这些。
“你喜欢的是我,还是清休澜,还是‘师尊’?”
“你喜欢的是这副躯壳,还是那副躯壳?”
“你想念的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他总习惯性地把自己分成很多个不同的切片一样,不断询问应听声最喜欢的究竟是哪个切片。
他好像没有一个关于“自己”的锚点。
不断询问,是担心应听声喜欢的那个自己。会迷失在时间的河流当中吗?
但只要是清休澜,哪怕他不叫“清休澜”,哪怕他不是自己师尊,哪怕他长得和“清休澜”根本不一样——但只要知道其中的灵魂是他,那其他的对应听声而言,就都不重要。
样貌、声音、身份或许会变,但灵魂不会,始终如一。
应听声拿起了梳妆桌上清休澜落下的发饰,提步走了出去,追上了清休澜。
“休澜,我……”应听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清休澜身边,手中拿着一只纯白色的玉簪——与清休澜今天穿的暗纹流光白色华服极其相衬。
他正想帮清休澜簪上发簪,但当清休澜听见声音回过头那一刹,应听声后面想说的话就全部咽进了喉咙中。
休……休不出来了。
对着清休澜还是他师尊的这张脸,应听声真的很难毫无心理负担地叫出那一声“休澜”来。
……有种欺师犯上的错觉。
清休澜看他刚说的两个字就沉默下来,反而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应听声手中那只纯白色垂着流苏的簪子上,然后了然般的“哦”了一声,自然地转过了身,将后背,以及散在后背上的那头长发全部交给了应听声。
应听声怕清休澜看出什么异样直接对他用言灵——那可真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也不知道想瞒什么。为什么要瞒?
但应听声就是下意识不想让现在的清休澜知道自己与他之间的真实关系。
于是应听声极力保持着镇定,压住了颤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抚上那头顺滑的长发。
应听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并无区别,镇定自若道:“你饿了吗?一会先去若生集市找慕芷她们一起吃点东西吧?”
清休澜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道:“我刚刚想了一下,发现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告别的人。在阴阳司中,除了慕芷,琼京和阮娘之外,我们也不认识别的人。”
应听声想了想,发现还真是。
他们或许和其他人有过个一面两面之缘,但也确实还没熟到要特意去跟人家告个别的地步。
“下一次和慕芷她们吃饭,应该就是散伙饭了吧?”应听声用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木梳一下一下梳着清休澜的长发,一顺到底,连掉落的发丝都没有,“还想去哪儿玩吗?”
“我对阴阳司可谓人生地不熟。它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它。”碍于应听声的动作,清休澜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也不乱动,说道:“你知道阴阳司中还有哪里好玩吗?”
“……”应听声一时间沉默下来。
之前几次他想下阴阳司都被不同的人死死拦住了,那里给过他下来踩点的机会。这就是是他第一次下阴阳司,自然不知道有哪里好玩。
清休澜大概也看了出来,轻笑一声,毫不留恋地说道:“直接收拾收拾东西,去找慕芷她们吃散伙饭吧。”
“在这里也停留得够久了。”清休澜抬手撩过了一丝长发在指尖绕着,漫不经心说道:“我对我来阴阳司之前,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很感兴趣。”
应听声抬手,动作娴熟地将清休澜脑后的一部分长发盘了起来,然后用簪子固定住,确定簪子不会掉下之后,才松开了手。
他继续整理着清休澜的发丝,让每一根发丝都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开口答道:“好。有特别想去的酒楼或者菜馆吗?我让人提前准备一下。”
“一顿散伙饭而已,用不着搞那么隆重,我们五个人坐在一起就够了。”清休澜微微摇了摇头,脑后的簪子没有一丝晃动,十分稳固,他不由得在心中轻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看我初到此地时,去的第一家酒楼就挺不错的。”
应听声对吃的不怎么挑剔,自然也就随清休澜来。
他点了点头,然后轻轻一推清休澜的腰,给他指了个方向,示意他去那边坐一会。
他自己则转身往回走,去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大多都是些临时从乾坤戒中拿出来的生活用品,但将它们全部收回到乾坤戒中也不费什么事。
看着应听声朝小院内走去,清休澜便收回了目光,往前走了几步,坐到了应听声给他指的靠椅旁的秋千上。
这架秋千的造型有些奇特,像一个躺着的白色月亮。
两端尖尖的,就像月亮的月弯一样。
人坐在上面,就像坐在月亮上一样——可惜,这个月亮是被人用绳子吊起来的。
清休澜坐在月亮上,抬起右手,扶住了月亮的月弯,然后轻轻往后一推,收回脚,月亮便轻轻晃动起来。
微风缓缓吹过,撩起了清休澜的发丝,他抬头看着这间不大不小的小院,视线扫过了小院中那棵高大的桂花树,和落满了桂花的温泉。
他想到了很多回忆。
比如和应听声一起泡在温泉中,围在小桌前吃饭,以及睡在同一张床榻上各自入梦……
真奇怪,明明也没在这里住几天,清休澜却莫名有了一种,”这里是家”的错觉。
或许也不是。只是因为清休澜记不得自己的家在哪儿,而这里刚好美好,刚好自在,刚好有应听声陪着而已。
清休澜一下一下晃着,眼前的景象也在忽上忽下地动荡着。
应听声动作很快。清休澜甚至还没完全将这座小院的全部细节都记在自己的脑海中,应听声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带上了门,然后抬头左右看了看,朝自己走来。
这时,清休澜才感到了离别和不舍。
毕竟这里的温泉真的很暖和,桂花真的很香,床榻真的很软,饭也真的很好吃。
清休澜一连用了四个真的。在心中说完这句话后,他自己都没忍住笑了一下。
“笑什么呢?”应听声走到了他身后,自然而然地轻轻将清休澜往前一推。
秋千晃动得更加明显。
清休澜也就收了自己的力,道:“只是觉得,阴阳司虽被称为死后之地,但也没有那么恐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应该是有的吧,毕竟我是人,人总会死的。”
“但我希望你死得比我早一点,这样我就能借着你和阮娘这座温泉小院这两个理由,不再做其他考虑,直接抹脖子下来找你。”
清休澜堪称扫雷大师,这雷一踩一个准。
几句话下来,应听声面色已如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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