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何时又下了一场大雪，将昨夜两人的痕迹掩盖了个干净，清晨，于宛站在堂前，伸完懒腰不经意地回头，正对上承曦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又过了几天平静而安逸的小日子，转眼已经到了除夕。
瞧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于宛和承曦便商量着先把院里的灯笼给点上，看着喜庆些。
于宛正帮承曦扶着梯子呢，大黄突然大叫着跑了出去。于宛跟出去一看，这茫茫雪地里，远处似乎有一个人影正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会有谁来拜访呢？
待那人走近了，于宛才瞧清那人模样。
原来是消失了许久的泽希，此时正披着大氅，拄着一节木棍缓缓而来。
“我原本以为你今年不会来了。”承曦此时才走到廊下，对着泽希说道。
泽希行至廊下，赶紧跺跺脚去掉鞋靴上粘着的雪沫子，笑着说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今年哪能少了我呢。”
大黄还在一旁吠个不停，于宛赶紧摸摸它的头，轻轻教训了声：“别叫了，是自家人。”
大黄这才闭嘴，两只前腿交替着在地上踩了踩，朝泽希摇摇尾巴，颇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于宛那句自家人说得泽希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看着已经长到于宛膝盖这么高的大黄，不禁大笑起来，想要伸手去摸摸它。
承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拉着他去换衣服了。
大黄挨着于宛的腿，拿狗头蹭了蹭于宛的膝盖。
于宛微微俯身摸摸它毛绒绒的脑袋，说了句：“你不认识他啦，师兄说，当初可是他带你来的呢。”
除夕夜冒雪而来，年复一年的相伴，这是怎样的情谊呢，于宛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地想着。
泽希这衣服换得着实费了些功夫，出来时杜衡已经在席上就坐。
泽希朝杜先生行过礼，承曦招呼他坐下。
此时于宛掀帘而入，端上了最后一道金汤鱼头。
白白胖胖的鱼丸簇拥在鱼头周围，汤底晶莹，依稀可见下面丰富的底料。
泽希对鱼丸垂涎已久，一直没有机会尝到，这次赶紧夹了一个。
大约是心情过于急切了些，夹到一半那丸子竟从筷子上溜走了，在桌面上弹了一弹，正好落进桌边的大黄的嘴里。
泽希举着两根筷子，瞧着大黄一口吞了丸子，末了吐着长长的舌头，愉快地朝他摇了摇尾巴。
为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只好摸摸大黄的狗头，夸了它一句。
渔晚笑着拿了勺子，舀了满满一勺丸子，带着汤水一起倒进泽希的碗里。
“锅里还有呢，大家都快吃，我好去把剩下的盛出来。”
承曦往泽希跟前的菜碟里夹了一只鸡腿，笑道：“你离开这么些天，有遇到什么尴尬的事情吗？说出来让我们高兴高兴。”
泽希心满意足地咽下一个鱼丸，方开口讲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是何等的英明神武，怎么会尴尬？”
他低头喝了口汤，惬意地咂咂嘴：“不过确实听说了些有趣的事。”
泽希说到这里特地停下，想吊吊大家的胃口。
恰好锦绣将刚刚温好的桃花酿端了上来，霎时满屋都是清甜香气，仿佛是墙上挂着的桃花真的嗅到了春天的气息，迫不及待地从画里冒出了头。看着粉粉嫩嫩的桃花，仿佛就闻到了水蜜桃的香气。
大家忙着端酒，倒酒，把泽希晒在了一边。
借着于宛帮他添酒的间隙，泽希赶紧开口：“你想听吗？”
于宛眨了眨眼，想起他的上一句话，于是点点头，十分乖巧。
泽希十分受用，滔滔不绝起来。
泽希带来的这些趣事，还真的是十分有趣。
据说嘉景二十一年春天，京城沈家出了个睡美人，降世时不哭不闹安静异常。
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怀疑是死胎，而探呼吸却又平稳有力。
这可真是件奇事！
泽希拿起红烧鸡腿咬了一口，看了承曦一眼，似是想起了些什么，继续开口道：“那睡美人……还颇有些渊源。”
“后来那孩子怎么样了？”
“该是死了。”
“死了？”
“那年秋天，沈家侵吞赈灾款引流民动乱事发，皇帝震怒，沈家全家流放，据说途中遇到动乱的流民报复，一家子都没了，那孩子自是不能例外。”
杜衡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时间过得可很快，转眼都十六年过去了。
见大家都低着个头，杜衡举杯换了个话题，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难得在这除夕夜集贤堂也能这么热闹。不如我来出个彩头，你们各说一个新年愿望，谁的愿望最能打动我，那彩头就归谁。”
“那是什么彩头呀？”于宛眨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杜衡思考了一会儿，让承曦去他房间将文房四宝拿来，当场拿那大狼毫蘸着金粉写下了个大大的“福”字。
“这个彩头好！新年要福气满满，金光灿灿！”于宛拍着手说道。
泽希转头看了于宛一眼，似是从她的话里找到了灵感，新年愿望脱口而出：“我希望明年我能有好多好多的金子，一屋子都装不下的那种！”
“你可真是掉进钱眼里出不来了，俗不可耐。”承曦挖苦道。
“我俗？人生在世，谁能离得开钱？你倒是清新脱俗一个我看看。”
承曦略一沉吟，方开口：“我愿，海晏河清，万家灯火，其乐融融。”
泽希微微一挑眉，没有说话。
杜衡笑着放下手中的笔，只等着还没有许愿的于宛开口。
于宛偏头思索片刻，合掌于胸前，异常虔诚的许愿道：“惟愿历经暮霭浮沉，依旧明亮如曦。”
杜衡听罢开怀大笑：“你这丫头，短短一句话，既有大境界，又有小心思，来来来，这彩头归你了！”
于宛兴奋地接过福字，左看看有看看，那叫一个开心地合不拢嘴。
“先生，这福字的字体好特别，怪好看的，我想学！”于宛拿着福字说道。
“可。”杜衡肉眼可见地高兴，爽快地答应了。
于宛笑眯眯地道了谢，把福字交给锦绣好好收起来。
承曦替杜衡添了回酒，突然想起上次在外出采买时听到的一个传闻，说是附近的明镜湖里有些古怪，夜里湖底总是有诡异的光亮在闪，附近的村子里好像也总有畜生丢失，村民们起先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以为是狼啊，狐狸这些东西在偷吃。
后来村里不断有妙龄少女无故消失，村民才惊觉起来，衙门里的捕快查来查去也没个头绪，明镜湖有古怪的事情却越传越广。
“莫非真的有妖怪？”于宛问道。
“我看不一定，有采花大盗故弄玄虚也未可知。”承曦将牛肉在小碟里蘸了蘸，放进于宛碗里。
于宛夹起牛肉放进嘴里，边嚼边思考：“这样的话，那大盗的功夫未免也太厉害了。”
她将牛肉咽下，又想到了另一层：“也或许那些捕快与有大盗勾结，故意敷衍！”
“但是也不排除这样一种可能，他们真的有认真查案，只是水平实在是太差。”承曦接道。
此时泽希才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着实把大家吓了一跳：“我知道先生说的小心思是什么了！”
泽希激动地手还有些微微颤抖。
最后一个字，最后一个字连起来是承曦的名字！
杜衡对泽希的反应时差颇为无语，默默呷了一口酒。
承曦拍手，脸上的表情颇为惊喜：“不容易啊，十年过去了，您老人家可算想明白了。”
于宛原本有些脸红害羞，听得承曦这么一说，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下换泽希脸红了，他朝承曦微微翻了一个白眼，埋头喝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吃完年夜饭，杜衡给他们三个并锦绣都发了压岁钱。
此刻，泽希和承曦正在一起刷碗。
“承曦，于宛可比京城里那些大家闺秀有意思多了，小姑娘长得漂亮，厨艺又好又没什么架子。你是不知道，京城那些个姑娘捏着扇子半遮面，斜着眼睛瞧众人的派头，怎么看怎么别扭。”
承曦低头洗碗，没有搭话。
泽希凑过去拿手肘捅了承曦一下：“怎么样，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你可得把于宛早点定下来，省的被别人抢了去。”
“等以后你们成了婚，我就可以天天去你们家蹭饭。”泽希开始畅想承曦于宛二人的幸福生活，“不过要是你们有了孩子，这名字你可得上点心，这种大事可不能交给她……”
“你这趟回来，嘴又碎了许多，跟醉仙楼的婆子学的？”
承曦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嘴角却忍不住要上扬，不知道于宛会给他们未来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泽希听见承曦讽刺自己，也不恼，斜着眼睛看着承曦上扬的嘴角，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
“醉仙楼可是个让人□□的好地方，你还没去过呢，等那事一过，哥请你去见见那里的头牌。”
说到“那事”，两人都是一默。
过了初六，积雪消融，山路畅通。
承曦泽希二人便向杜衡辞行，说是要先回家一趟再启程进京赶考。
又一日，渔晚家派来接她归家的马车也到了。
渔晚立在车辕上向杜衡挥手，再望了一眼集贤堂，方矮身进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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