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裴家遭灭门2

顺来酒楼,亦是门可罗雀。

伙计闲得坐在窗边打苍蝇,掌柜在柜台慢慢悠悠拨算盘。

零星几名客人坐在窗边窃窃私语,似是生怕高声惊扰旁人。

一切都显得反常。

裴司从未见过这般冷冷清清的顺来酒楼,以往路过此处客似云来自不必说,深夜灯火辉煌也是常有的事。

纯狐卿直接上二楼窗边厢房,未等他们二人落座,就翻开食谱点菜。

小二候在一旁,热情洋溢地介绍酒楼招牌美食。

纯狐卿迅速点了上边几样菜:“这个这个这个……”

小二一一记下。

宁野坐在纯狐卿对面,裴司挨着她坐下,她问:“你有忌口吗?”

“不吃葱蒜,不吃辣,其余皆可。”

“好。”宁野抬眼去看纯狐卿,“点完了吗?”

纯狐卿合上食谱:“刚刚点的,全都不要。”

小二傻眼。

“剩下的,炒一本。”

“……”付钱的是她吧?宁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跟小二交代,“不要葱蒜,不要辣。”

“这位客官点的辣子鸡不要辣……怕是有点难办。”小二为难,“客官,微微辣可以吗?”

“可以。”裴司拍拍宁野的肩,示意没关系。

小二点头哈腰,捧着食谱出门。

楼下隐约有谈话声飘来,纯狐卿耳朵动了动,若无其事地靠近窗边。

裴司主动与宁野说话:“二当家,明日后是要即刻启程回去吗?”

“是啊,镖局规矩。”宁野叹气,“大当家一走,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

“是裴家耽搁你们……”

宁野连忙打断,与此同时注意到楼下的声有点大:“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没有裴家,或许我也会死在魔族手里,到时候,奉远镖局就真的完了。”

“二当家,其实裴家……很是对不住你们镖局。”裴司鼓足勇气,终于全数交代,“当初我叔叔托付镖局之时……未将风险尽数告知,害怕你们知道后便不接,所以才会花高价,让奉远镖局能接下这单。”

“送你的黑金长枪,也是因为我们清楚此行风险,所以才会赠予你,二当家,真的很抱歉。”

这些话压在他胸口许久,今日能说出来,着实用了好大一番勇气。

两个多月的路程,裴司守口如瓶,生怕宁野知道后便会撂挑子跑路。如今已至目的地,他的良心经受不住煎熬,在这最后一刻,和盘托出。他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宁野铺天盖地的怒火。

可最终。

宁野只是平缓地问:“你叔叔跟我们大当家谈镖单时,你在旁边吗?”

裴司一愣,如实回答:“并未。刚刚与你说的那些,是家族长辈共同商议的结果。”

“嗯,那就是了。”宁野点头,“大当家知道的。”

裴司说不出话来。

“你们的镖单超出正常镖单价格的十倍,保额也高得离谱,说卖了我们镖局所有财物都赔不起不为过。”她叹口气,“不瞒你说,在裴家给单子之前,我们镖局已经入不敷出,连我也在镖局赋闲半年之久。大当家冒险接下这单之时,已经是把镖局架在火上烤。我不想多说什么,但人总归是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大当家冒险为之,侥幸地想用一单生意换回镖局八年多的收入,可谁知这次冒险,几乎将镖局灭门。人被逼入绝境,有希望出现时,总会将那一点侥幸当作出口从而无限扩大。

换作任何一个主事人,在生意如此差的情况下,忽然接到大单,怕是都难以拒绝。

这时,菜上来了。

宁野平静地吃东西,心中却如坠千斤巨石。

她一直不愿去想,大当家接下这单造成的后果。结果今日,裴司与她说开后,逃避的问题终究是像撕开血痂的伤口。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处理。

人非圣贤,她们作为乱世当中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剧本可剧透今后的人生。

正想着,碗里忽然伸过来一双筷子。

他动作极快,伸进宁野碗里后立即收回。

定睛一看,褐色的陶瓷碗片上多了半只鸡腿。

纯狐卿被辣得满头大汗,指着那鸡腿说:“这究竟是加了什么!舌头好痛!”

“……你不知道辣子鸡是什么你还点?”宁野无语看他灌下三杯水依旧辣得快冒烟的样子,“吃不了就过水再吃。”

“不行,我嗓子好痛。”纯狐卿捂着嘴,“他们是不是往菜里下毒!”

“这是花椒。”宁野夹出一串青色小豆子,“这个不是毒,你觉着辣是因为它们。”

他们正说着话,拍桌声响起,在冷清的酒楼里犹如惊雷乍响。

纯狐卿没有去看,反倒把目光转向裴司。

裴司对上他隐晦的目光微微一愣。

宁野好奇低头去看。

拍桌之人起身,大吼大叫。

“裴家被灭门,定是魔族所为!说我吹牛,有本事,你们也去城西裴家看看啊!谁家死尸身上连刀伐剑伤都无,只余被野兽噬咬吞啃的迹象,哼,你们一个个都不信,冲衙门查了五日一无所获……”

宁野猛地转头去看对面的人。

裴司在听清那人说的话后脸上血色尽数褪去,犹白粉敷面,壳中之魂已归天外。

“裴司……”宁野艰难开口。

他打断她即将出口的话,想要露出一个笑,眼中却全是还未反应过来的惊愕。

纯狐卿拦住进门的小二:“之后的菜没做的都先别上。”

“啊?”小二错愕之际,裴司猛地起身,不小心撞到小二捧着的热气腾腾的油炸猪蹄上,大片热油倒在裴司身上,他却仿佛无知无觉,跌跌撞撞往楼下跑去,全无平日冷静模样。

“结账,不用找!”宁野丢下一锭银子,连忙跟上。

纯狐卿看了看菜,又看了看宁野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长吁短叹,快速往嘴里塞几口后匆匆跟上。

裴司下楼过于急促,差点摔倒。

在最后三节木阶梯时,他遽然踩到衣服下摆,终是狠狠摔了下去。

宁野连忙跃下台阶去扶起裴司。

她看见他膝盖已经被磕破,在淡青色布料中氤氲出一圈血色,手掌上也全是热油烫出的泡,想说些什么,还是选择闭嘴。

裴司挣扎着站起,抽出自己的手,一瘸一拐往前跑去。

宁野不忍心再看,沉默着拦住纯狐卿。

“你不去拦着,他精神失常怎么办?”纯狐卿气喘吁吁捧着一个大鸡腿下来,三下两下啃干净。

“纯狐卿!”宁野揪住他,“你故意选的这家酒楼?”‘

“要不然呢?谁开口告诉他?”纯狐卿不答反问,“你?我?还是三月趟子手?如果是你开口,你打算怎么说?裴司,你家跟奉远镖局一样都遭难了?”

“你!”宁野气得想捶他。

纯狐卿这时反倒不怕,硬气地说:“你之所以生气,也不过是气我先斩后奏。没等你准备好就借路人之口将此事捅出。我自知此事我做的不妥,但扪心自问,以你的性格打算拖到几时?明日把裴司带回裴家后到人家门口,逼不得已才说吗?”

他说对了。

宁野经历过灭门之祸,只会瞒着裴司一拖再拖,裴家灭门,借谁的口都不如借路人之口来得确凿。

只是……

她望向裴司的身影,忍不住跟上去。

裴司带着满身脏污来到那人面前,没有行拱手礼,没有开场白。他拽着留山羊胡的人衣袖,满面惊惶,嗓音控制不住得微微发抖:“你,你刚刚说什么?裴家怎么了!”

山羊胡见他满手油污伤痕,嫌恶地要抽回自己衣袖:“什么人啊你!弄脏老.子衣服赔得起吗!如此疯疯癫癫的人店家怎会放进来!”

“抱歉!”宁野迅速赶到,把一小锭银子塞进山羊胡手里,“我朋友他是裴家的远亲,刚刚听到你说裴家一时心急才会如此。烦劳您跟我们说说裴家怎么回事。”

山羊胡一听,脸上露出同情之色,他把银子塞回给宁野,摇手说:“罢了罢了,不要你银子。你是裴家的人,我就与你提个醒,现下裴家灭门惨案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我有兄弟在衙门工作,跟我说,裴家不是被人所杀,建议你们啊,还是先躲躲吧。”

听完他所说,裴司一下瘫倒在地,面如金纸。

宁野向山羊胡道谢,山羊胡摆摆手,饭也不吃,和自己两个好友结账离去。

见裴司失魂落魄,整个人全无生人气息,像一具纸人,随时能被火苗点燃灰飞烟灭的模样。宁野蹲下身,沉默地拍他的肩膀,几次张口,又发不出声音。

良久。

“二当家……”裴司攀住她的左臂,双眼空洞望着前方,“今日启程,带我去裴家,我可以加钱,我可以……”

宁野按住他的肩,温声说:“不需要加钱,你站起来,我现在就带你去裴家。”

她鲜少温柔,骤然露出这一面,让人忽而生出种能够依靠的踏实。好似无论天崩地裂,只要有她在,都能稳稳当当托住漂泊无依的灵魂。

裴司勉强一笑,任由她扶着自己站起:“谢谢,二当家。”

“不必,跟我走吧。”宁野将他拉起。

纯狐卿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宁野扶着裴司先去医馆处理伤口,又回客栈让裴司换身干净的衣裳。

“你带不带我走?”纯狐卿趁她交代完五月事项后,将她堵在裴司门口问。

“带你去做什么?”宁野没好气地说。

纯狐卿忽略掉心中不舒服的感觉,认真地说:“裴家可能还残留魔族。”

“走走走,等会你自己骑一匹马。”

纯狐卿不说话,当作答应。

这两个月来,除了刚上路那会纯狐卿病得要死要活,其余时间被宁野押着学会了骑马,除了不敢跑快,其他倒没有多大问题。

两人一狐准备好后牵了镖局两匹马。

“二当家,小心点啊!我们晚点到。”五月不放心地交代。

宁野回她一个“好”字后带着裴司先行离开。

纯狐卿在她们身后,摇摇晃晃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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