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苏叶叫醒时,黎蔓支起身子撑着脑袋瞥了一眼,身旁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她迟疑道:“他已经起了?”
“是,”苏叶招呼婢女秋月将打好的水端进来,“少爷起了有一炷香了。”
黎蔓每日晨起的时间大差不差,她思忖片刻,决定不可落人口舌:“下次再有这种,不妨早点叫我。”
她用手盛起水扑打在脸上,拿过苏叶端着的锦帕。秋月站在一旁取出放在梳妆匣里的木梳,捧起少女绸缎般的长发,脸上笑吟吟的:“是少爷不让奴婢们叫郡主起来。他说他平日起得早,郡主不必迁就,自己歇息舒服了就成。”
黎蔓不置可否,但也觉得躲懒多睡会儿确实惬意,忽而想起什么:“他用过早饭了吗?”
“没呢,”苏叶接过话头,她觉得姑爷说话温和,脾气没得说,“说是等郡主起来了一起用,现在在院子里看书。”
“那便快些,不用多隆重。过会儿得去敬茶,别出错就行。”前世成亲那晚她为了不让对方得逞与凌鹏远掰扯许久受了凉,第二天发起高热未去敬茶,定国公夫人对此尤为不喜,这辈子可不能再栽跟头。黎蔓随手从匣子里拨出两根发钗,秋月接过给她簪在发髻上。
梳妆好推开门,陆闻砚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见她出来便把书递给小厮,笑道:“可赶巧,小厨房刚端上来,还热着呢。”
黎蔓走过去坐下,斟酌着说:“今日……是我起迟了,”她顿了顿,“下次让苏叶或者秋月直接叫我起来便是。”
“我是如今因着这腿不用上朝,明明想着可以倦怠些,却也还是习惯了早起。但没道理叫郡主为这个迁就我,”陆闻砚眉目舒朗,十分坦然,“说出来不怕郡主笑话,当初刚入朝,每每上了马车我也要拿着笏板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犹在梦中。自己其实还没做官。”
青年没再说话,可他眼下的光景这京城里无人不知。
这话不太好接,黎蔓不想在新婚第二天就触了人霉头,只道:“陆少爷十七及第,先父先母在燕北也是听过的。”
“郡主这话当真?”陆闻砚微微挑了挑眉又很快放下,“这倒是折煞我,让岳母岳丈见笑。”
黎蔓点了点头,“当真。”
其实半真半假,毕竟黎蔓七八岁就被送回京中养病,虽家书频频,但也并非全然记得。
两个儿子都是大老粗,黎将军和康夫人还是希望他俩除兵书外多少也看看别的。至少在小女儿面前文雅些,不要一天天打打杀杀。
因此京城里书香门第家的孩子或者文才过人的科举之士,都成为了两人恨铁不成钢时会提起的名字。是以年少成名、十七及第的陆闻砚,想来怎么着都不会被放过。
陆闻砚微笑着点点头,示意黎蔓动筷:“咱们两个光顾着说,等会儿都凉了,郡主尝尝,看做的合不合口味。”
金黄的油炸果子堆叠在盘子里,圆鼓鼓的煞是可爱。酥脆的表皮洒满了白色的芝麻,喷香扑鼻。一口咬下去里面很是软糯,红豆沙馅儿给得很足,甜滋滋的。米粥中点缀着翠绿的菜蔬,喝起来很是鲜甜,直暖到胃里。晚春是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小厨房配着景色特意做了一盘桃花样式的糕点,还上了壶桃花酿,前者栩栩如生,后者清香撩人。
黎蔓端着米粥轻轻地舀,觉得这陆家小厨房的手艺确实不错。
“可是不合胃口?”陆闻砚松松地拢着筷子,关切地问:“郡主怎么只用这些。”
“没有,味道都很好,”黎蔓摇摇头,动作慢条斯理,“是我自己的身子有太多毛病,没有福气享受太多。”
“能得郡主赞赏是小厨房的福气,”陆闻砚叫过小厮来福,赏小厨房的人半月例银,又转头对黎蔓道,“等会儿要去敬茶,郡主不必拘谨,只一点……”
黎蔓下意识地接话:“什么?”
“郡主可不可以对陆某换个称呼?”陆闻砚用食指点了点石桌,苦恼地皱了皱眉,“严大哥刚成亲那阵子天天追着我说他夫人唤他夫君,如今我成了家,也不愿让他比了下去。”
黎蔓几乎要被他话语里的艳羡给吓了一跳,昨晚两人还勉强算是“图穷匕首见”,哪里就情深义重到这地步……
她怔愣片刻,忽又恍然大悟:自己是圣上亲封,陆闻砚叫郡主合乎情理。可两人新婚燕尔,自己若对他太过客气、太过相敬如宾,在外人眼里便会显得生分。皇上赐婚,若是两人不合,传出去难免会给别人留下话柄。
可是“夫君”这两个字又过于……黎蔓纠结半晌,眉毛不自觉微微蹙起,思忖后试探性地唤道:“二郎?”
陆闻砚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这样叫没什么不对。
女子眉若杨柳,柔美纤细,让青年想到自己那日扶她一把时所触到的轻盈。
蹙起眉时……像只正探寻巢穴是否安全,所以犹疑不定的雀鸟。
陆闻砚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声二郎。
用完早饭,两人一同去敬茶请安。
端坐上首的陆明德年过四十五,二儿子陆闻砚出生时,恰好是陆家生意格外忙碌的几年,陆明德自认那时对家中确有疏忽,和二儿子的关系也不比也和其他孩子亲厚。
可这和他不是最亲厚的次子,原本应是陆家最有指望的那一个。陆闻砚十岁入学堂,十二岁即能出口成章,私塾里的先生当年捻着胡子拍陆明德的肩膀,大笑着说陆家二少爷未来必定大有出息。
大儿子不爱诗书早早地拿起了算盘,十七及第的次子叫陆明德怎能不喜?谁知老天无眼,他这被点为大理寺少卿的二儿子在京郊意外坠马,从此落下腿疾退出朝堂。
本来几欲要把府上门槛踩破的媒人摇头叹息,即使有人再来说媒也会被陆闻砚回拒。次数多了,他只得朝着外人拱手,说闻砚已是如此,岂敢再耽误了人家姑娘?
陆明德的长女已经嫁了好几年,大儿子陆闻谦也已经有了孩子。
街坊邻居都夸陆家二郎温柔俊雅,不愿拖累他人。可身为父亲的陆德明自是偏心的,倒宁愿自家儿子不要这么固执,虽然不能再入朝堂,但把婚姻大事定下来也是好的。
前些日子他出去做生意时不慎遇险,幸而被一个和尚救下。那和尚似乎真有些本事,分别时同他说自己二儿子好事将近。陆父带着这个消息半信半疑地回到家中,但总体是高兴的。
陆闻砚听了这话只说辛苦那和尚救下父亲,应当备下厚礼酬谢,浑不在意的态度让兴奋的陆德明又慢慢平静下来。
而没过多久便是圣上赐婚,二儿子再无推拒的理由。
陆德明对这个儿媳是越看越满意,虽说有些体弱多病,但对方不仅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还是黎将军的女儿,门第家世和品行样貌都没得挑。
而且知子莫若父,陆父知道那句“私相授受”只是凭空污蔑。他接过黎蔓递上的茶,也不待王氏发话,“好,好,好孩子,”陆明德顿了顿,“郡主坐吧。”
“父亲叫我蔓儿就好,”黎蔓行礼后又转身端起另一杯茶,低头奉与王氏,“母亲,请喝茶。”
王氏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伸手招呼旁边的丫鬟把东西端上来,盘子里是一壶醴酒和几样首饰,还有一只鸟笼。
“也是我和你们爹的一点心意,”王氏指了指那关着鹦鹉的鸟笼,“这是庄子新送过来的,我想着给你们小两口拿去解个闷儿。”
黎蔓连忙谢过,王氏低头逗弄怀里的女孩儿,说:“茵茵喜不喜欢你二嫂嫂?”
陆大哥和其妻子李氏坐在下首,乐呵呵地看着,李氏朝黎蔓微微颔首:“康儿刚刚抱下去让奶娘喂奶,看来得改天才能见他婶婶一面了。”
黎蔓轻轻地朝李氏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再回过头去看自己名义上的婆婆,后者怀里的孩童不过五六岁,抱着一个漂亮的布球冲着黎蔓笑,奶声奶气地说了声喜欢。
黎蔓弯起眼睛对那小女孩笑,道:“嫂嫂也喜欢茵茵。”
王氏心中思索,面上不动声色:“闻墨今日有些发热,郎中给开了药刚刚睡下,因而不能来,母亲替他向砚哥儿和你道个不是。”
黎蔓正想说话,有人更快地开了口。
“哪里的话,母亲言重了,”陆闻砚说起话慢条斯理,“四弟不舒服自然要好好休息,该是我和蔓儿去看他才对。”
黎蔓乐得不用自己开口,安静地在旁边当花瓶。
陆明德倒是不太清楚自己的小儿子生了病,下意识地关切道:“怎么好端端地发起热?”
“说是昨夜温习功课着了凉,”王氏皱皱眉,嗔怪一句,“也怪身边跟的小厮不尽心,不知道劝劝。”
陆德明和王氏交谈间,坐在下首的黎蔓微微弯腰低头轻咳起来,她身体弱,咳嗽头疼算老毛病。早饭时又没忍住贪嘴多用了两颗油炸果子,此刻身体不适也算意料之中。
苏叶忙不迭上来给她顺气,不一会儿便平复下来。
“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回屋歇着,”陆明德皱皱眉,原本还想再嘱托两人些什么也就此作罢,“只记得夫妻俱为一体要互相照看,你们母亲给你们的东西等会儿叫人给你们送过去。”
王氏张张口,似是要再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摆了摆手。
“不劳母亲的人跑一趟,来福。”陆闻砚叫了自己的小厮一身,后者会意地接过鸟笼,他正准备叫黎蔓身边的侍女,却忽然发现自己不清楚这丫鬟的名字。
黎蔓见他顿住,迟疑地向苏叶望去:“苏叶。”
被叫住的丫鬟是个机灵的,立刻上前接过那盛有酒壶和首饰的盘子。
“闻砚失礼,和郡主先回屋子里去了。”说话的人拍拍黎蔓的手,少女借着他的胳膊站起,两人向屋子里的人道别后离开。
轮椅推到小院,陆闻砚让黎蔓停下,告诉她屋子已经收拾妥当,又道;“那只鹦鹉郡主拿去解闷儿吧,毕竟是母亲的心意,只是辛苦你照顾。”
那壶醴酒和几样首饰自然也送到了黎蔓的屋子。青年让来福带着她俩去侧屋,自己则先就近进书房看会儿书。
小厮来福送完郡主和她的侍女,回到书房时见自家少爷正低头注视着书案上的宣纸,手里松松地握着一只毛笔。
“你们做事越发不尽心。”
陆闻砚垂着眼,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字,面对慌忙跪下的来福语气依旧不疾不徐,“我平生最讨厌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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