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望将书在脑海里翻了个遍。
原书中关于应拭雪出场之前的背景着墨不多,他当初只是顺手一笔,读者不关心,他也就没写。
印象里,只留一句——
“应拭雪被囚十六年后的七月十五,封印松动,他挣脱锁链,从后山地牢逃出,焚山灭门。”
这方书中世界,似乎在他未设之处,悄然生出了枝叶。
有意思。
他收敛思绪,随着贺执事入内。
待客处名为“清云居”,主厅放着一面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将内外视线隔断。
屏风之上织金勾彩,图案是一只羽翼舒展的白鸟,扬起脖颈,姿态灵动,仿佛正欲从金云间振翅高飞。
江洵望绕过屏风,随意一瞥。
那只漂亮的鸟,只能困在精致牢笼中、永远飞不出去。
脚步未停,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书中的反派,他下意识屏了口气,心脏跳快了些,带着所有脑海中对应拭雪的想象。
抬眸,看见了那人。
白衣玉冠,腰背挺直,眉目清俊,像一汪澄澈水色。
见到江洵望进来,立刻快步过来,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
“江公子,久仰大名。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清润不躁:“在下应拭雪。”
“请上座。”
举止得体,温文尔雅。就是这副容貌,让《破神》书中所有角色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被惊艳片刻。
都?
这话不对,至少很难让江洵望信服。
他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几分,又很快松开,唇边带出一个合时宜的笑。
“少主客气了,突然造访,还望别嫌我来得唐突。”
说话间,他从袖中拿出请帖。
“我们宗门下个月要办一场‘问月小会’,掌门说要光邀宾朋,托我先来送封帖子。”
“应家作为中州第一世家,自然得是第一个送到的。”
假的,都是临时瞎编的借口。
凌云宗那群祖宗,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做一点活就喊累,哪会主动办什么‘问月小会’。
但江洵望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毕竟开不开的不重要,反正应家还有七天就集体去地府报道。
应拭雪倒是没有怀疑,甚至在听到应家是第一个收到帖子时,清朗的眼眸有一丝起伏。
是一种微妙的满意,又像是被肯定后的笃定。
他含笑接过,交给一旁的侍从:
“江公子谬赞了。”
“凌云宗盛会,又是由您亲自送帖,这份体面应家铭感于心,届时定准时赴会,恭贺盛典。”
铭……铭什么于心?
恭……什么恭贺?
这话听得江洵望脑壳疼,修仙界的人说话都是这么咬文嚼字的吗。
他摁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边客套,一边瞧面前的“应拭雪”。
还是不对劲。
是那种过于“完美”的不对,神情、仪态,甚至是嘴角笑意的弧度,都带着被修正过的刻意。
落座后,江洵望随口问了一句:
“对了,怎么今天只见到少主一人,家主和家主夫人都不在吗?”
他是真想见见那个狠人,能把自己亲儿子关进地牢十几年。
哦不对,现在没关。
“父亲去了天墉城,明日才归。”应拭雪顿了顿,略带歉意,“母亲……近年身体抱恙,少有外出,也不见客。”
“噢,明白了。”江洵望笑了笑,脑子转动得飞快。
不在家的爹,不管事的妈,伪人般的娃,即将被烧的家。
总觉得这里里外外透着股子奇怪。
他站起身来,以退为进,作势要走:“既然帖子已经送到了,我就不打扰了。”
应拭雪也有自己的打算,立刻起身拦住,语气诚恳:
“江公子一路舟车劳顿,若不嫌弃,不如在此歇上几日。”
“这怎么行,不能麻烦你们。”
“并无麻烦,您一定要留下来几日,我早命人收拾好了客院。”
“哎哎真不用!”
贺执事也适时凑上前帮腔:“府中也已备好了宴,就等江公子入席。”
“这……”
应拭雪又说:“贵客来了就走,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觉得我应家不懂待客之道?”
贺执事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江公子若是执意不肯,可真就是折煞我一番心意了。”
“多不好意思。”江洵望面色为难,低垂着眸,脚步往外退了几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约莫是没见过这么硬要走的人,应拭雪一把抓住他胳膊,语调急了,也不咬文嚼字了,
“必须留!”
“必须留!”贺执事震声。
江洵望:“……”
总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呢。
见拉扯足够,他也装不动了。
“这倒也是……”沉吟片刻,终于松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面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应拭雪轻咳几下,又恢复成那光风霁月的模样,温声道:
“能得江公子赏脸,拭雪实感荣幸。”
“晚间的接风宴,数位执事皆会到场。江公子可一品中州风物,聊作洗尘之意。”
江洵望深吸一口气。
完了,古风小生又来了。
-
一阵有的没的客套过后,天色已晚。
应拭雪他们先行离开,前往宴会与几位执事会面,让江洵望稍作休息后再前往。
侍女领着他穿过清云居,来到后方起居的院落。
江洵望随意在里头转了一圈,坐了片刻,便起身随侍女往宴会的方向而去。
穿过一处院子,几个仆人正抱着花灯和锦帛从偏门匆匆而过,边走边小声交谈。
“这回都仔细些,别出了岔子。”
“那是当然,这可是少主十六岁的生辰,全府上下都盯着呢。”
“要是出了差错,被上头逮着,小命就……”
话音未落,他们见着前方有贵客,猛地噤声,停下作礼后,便低头从旁边离开了。
江洵望听得分明,脚步慢了些许。
十六岁?
应拭雪怎么可能才十六?
是哪儿出错了?还是他穿错书,到了《破神》的某个同人文里?
他蹙了蹙眉,问身旁的侍女:“你们少主,最近要过生辰?”
侍女颔首,言简意赅:“是的,就是三日之后,现下府中正在张罗。”
“那你们应家,除了应拭雪,还有别的公子吗?”
“您是说旁系?”
“不,就是嫡系,家主一脉的子嗣。”
侍女疑惑道:“没有,自我入府以来,就只见过少主一人。”
“这样啊。”江洵望状似了然,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心头的疑窦越积越深。
他们继续前行,走上台阶,转进走廊。
夜风穿过廊下,风铃轻响,花枝轻摆,几瓣落花吹到江洵望的肩头。
他望过去,走廊深长,两旁的烛火一直延伸到远方。廊尽处,一身白衣的少年静静立着。
脊背挺拔,面容清隽,神色温和,宛若画中人。
江洵望盯着他走近,忽觉一阵荒谬。
太像了,又太不像了。
像是脑中描摹千遍的那张脸,被人抄了遍稿,只保留了轮廓,删去了魂。
那种违和感,从第一眼起就存在,一直存在,只是此刻,被烛火与花影推到极致。
就在这时,侍女似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开口:
“差点忘了,在少主之前,好像确实是还有一位公子,只是去得早,府中很多人都不提,我也是偶然听朱执事提过一次。”
声音很轻,落在江洵望的耳畔却宛若平地惊雷。
他蓦地偏头:“叫什么名字?”
侍女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忙低头回忆:“名字……名字,让我想想。”
殿门近在咫尺,江洵望的视力极好,几乎可以看清应拭雪衣角绣线的走向。
那人正朝他微微颔首,唇角含笑,脸庞被烛火映照得发亮。
“记起来了!”侍女终于想起,“他名字跟少主念起来一模一样,只是第二个字不同。”
“哪里不同?”
“少主名字的,是‘是否’的‘是’。”
“那位,是‘擦拭’的‘拭’。”
空气刹那凝固。
江洵望像是被人按住肩头,骤然顿住。
应是雪。
应拭雪。
同音,不同字。
同名,不同人。
“拭……雪?”江洵望喃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有的破绽、违和、不解,终于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就像是缓慢转动的机关,咔哒一声扣紧了缺口。
前方的少年似乎听见了低语,眸中笑意澄澈:
“是我,怎么了,江公子?”
江洵望看着他,唇角扬起一道极浅极浅的弧度。
“没事。”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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