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迟到

门外之人一身标准的深橙色弟子袍,脊背挺得笔直,细腰被腰封束得劲瘦有力,乍一眼望过去如松如柏,好个清端正直的少年郎!

花满堂懒声道:“小七来了?”

“师尊。”闻七将手中垒着的一摞书卷放到桌前,“这是今年入选的新弟子名单,请师尊过目。”

干完这一切,他才对着季惊鸿行了个标准的揖礼:“季峰主。”

其实按照规矩,他应当唤季惊鸿师伯的,但某人嫌弃把自己叫老了,威逼利诱地强迫人换了个称呼。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辛苦小师侄了。”季惊鸿笑眯眯地明知故问,“今年大选可有什么杰出人才?”

“有。”闻七言简意赅,“大选第一,风火双属性,罗姗。”

季惊鸿大喜:“这不是巧了吗!”

“属性带风又修为高超,还不止一人夸她心若霜雪。”季惊鸿调侃道,“花满堂,你不是总嫌你住的国色轩冷清吗,不考虑多收几个徒弟?”

衣袖下,闻七指尖骤然紧缩。他没控制好力道,竟生生掐开了掌心的肉。

花满堂支着头漫不经心:“又不教人,收徒做什么。”

他半身倚在榻上,衣尾层层叠叠铺开在地,袍上纹着大片大片的牡丹,活色生香,勾得一举一动万种风情。

“更何况——”花满堂捻过闻七的一缕发丝,“小七这么乖,哪里还要别人,对不对?”

这一举动着实有些无礼,但一向文雅端正的闻七竟毫不在意地躬下身来,认真盯着他漂亮的桃花眼:“是。”

郑重得仿佛在宣誓。

花满堂挑衅地冲季惊鸿挑挑眉。

在闻七看不到的地方,季惊鸿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像个游魂般飘向后屋,心脏都浸在了一汪酸涩里。

什么时候他也能收个这么孝顺的徒弟……

等人离开后,闻七摩挲着花满堂手腕:“师尊真的不会收别人吗?”

他瞳色很重,本该极具攻击性,但垂眼时却收敛了所有锋芒,竟产生了种乖巧又委屈的错觉。

花满堂莞尔:“不会。”

闻七不依不饶:“是现在不会,还是以后不会。”

花满堂道:“永远不会,好不好?”

他言语纵容又宠溺,唇角一勾连日月都失了光:“不信我呀,乖徒?”

闻七贴着他腕侧,轻声道:“信的。”

“乖乖。”花满堂起身,外罩顺着肩膀自然滑落,“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你季师伯。”

外衫是透着淡粉的薄纱,衬得袖上的牡丹瓣愈发娇艳欲滴。闻七细细揉捏着外罩,谨慎地不让掌心伤口弄脏它。他动作很慢,也很细致,仿佛摸的不是件衣服,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少顷,他摸遍了外衫的角角落落,又将它贴到胸口,停在唇边,很轻地吻了上去。极淡的牡丹香钻入鼻尖,闻七半阖着眸,几乎快将整张脸都埋入薄衫,妄图留住这一缕即将消散的淡香。

窗棂晃动两下,有光射入,被棂台切割成明暗两面。闻七一半身子落在光中,一半落在阴影里。

他半跪着,动作虔诚得如同祭祀,面上显露的却是格格不入的病态迷恋。

花满堂赤着足,动作间衣摆坠地,踏过布满鹅卵石的溪面时就像粉霞游云。飘逸灵动,当之无愧的人间绝色。

蹚过凉溪便是后屋,汩汩流水汇于一处,水镜就端立在正中央。一过拐角,果不其然望见的便是季惊鸿麻木的脸。

镜中虚影腰悬酒壶,面若冠玉,眉心金纹熠熠闪光,哪像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宗师,反倒像个人间侠客。

奈何侠客一张口就露了原型。

“快四百岁啦,总有几个看得上的吧,惊鸿啊,先别管成不成,带回来给为师掌掌眼。”

季惊鸿生无可恋地抬头看天:“师尊啊,别念了。”

话音刚落,他余光便瞥到不远处的花满堂,当即满血复活:“哎呀!花师弟来啦!师尊,花满堂来了,让他和你聊啊!”

一句“花师弟”生生给花满堂叫出了鸡皮疙瘩,他拿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啧。”

季惊鸿恨不得把人拽过来:“快来快来,师尊念叨你好久了!”

牡丹扇被刷地合拢,花满堂勾起一抹笑,慢条斯理:“师尊这是想当游侠了?”

若论天下最为神秘莫测之人,非单长风莫属。

天下第一宗师,因修为太过高深,没人知道他的年龄样貌,包括两个徒弟。每隔一段时间,他总是换个长相示人,有时是青年,有时是老者,有时是女人,有时是孩童,有时甚至不是人。

唯一恒久不变的,便是眉心金纹。

“非也非也。”单长风呵呵一笑,举了举手中酒壶,“为师不过想光明正大讨壶酒喝。”

很明显,他没有一点长者的架子,徒弟也只管收不管教。

季惊鸿怂恿:“师尊师尊,花满堂也尚未寻到道侣,快催催他呀!”

单长风挥挥手:“小花不急。”

季惊鸿怒而抗议:“凭什么!”

“季朗。”花满堂似笑非笑,“你猜我‘牡丹仙’的绰号怎么来的?”

季惊鸿:“……”

该死,忘了这茬了。

“惊鸿,为师不是逼你。”单长风苦口婆心,“但那毕竟是终身大事,你若想清楚了,记得与为师说道说道。”

季惊鸿立刻装得极为乖巧:“好的师尊。”

单长风不是个聊起来没完没了的人,这回也不过是察觉到季惊鸿入外峰好奇来问一嘴,结果当然是被某人敷衍着不了了之。

不过少顷,两人便与单长风道别,顺着回到前殿。季惊鸿想了想,还是差人把凤吟带了来,用障眼法抹去柄上刻的字,别在了腰间。

闻七依然安静地等在原地,薄衫挂在臂弯。一见着花满堂,他极其自然地上前,替人将外罩披上。

“诶对了!”季惊鸿脑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小师侄,这回宗门大选的规则谁定的啊,团队赛压根没法保障安全。”

往年大选残害同门向来是个禁忌,即便是必要的切磋也会对各选手的安全进行保障,比如个人赛时发放的水球。但今年团队赛,孙远那斯就差把杀人写在脸上了,竟然也没被取消资格。

闻七毫不犹豫:“今年大选轮到问心峰长虚长老门下弟子负责。”

果不其然。

以叶茜的性子必然不可能整这幺蛾子,那做这一切的大概率就是孙远他亲哥孙渺了。

“季峰主,可需弟子插手?”

“算啦算啦。”季惊鸿摆摆手,“给个警告得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也没闹出人命,不至于大惩。只是从天堑峰跳下去的瞬间,他脑中倏然闪过了个念头。

有后台真好啊。

入外峰后,季惊鸿照常去了明礼居,谁料里头竟空无一人,唯有桌上留着张灵力汇成的墨色纸条。

摊开,上头只有三个字,刻得极重,简直像含着怨气。

琴心阁。

季惊鸿魂飞魄散,把纸一扔撒腿狂奔。

坏了坏了,在问心峰闲久了竟然忘了外峰弟子是要按时进学的!

问心宗作为南方最大的仙门名派,对门下弟子要求颇严。除却必备的基础术法,君子六艺也一个不落,调香御兽占卜等等诸如此类的课程更是不胜枚举,甚至教习场所都会随着课程而变化,硬生生将古板严肃的课堂玩出了花。

古琴文雅,讲究一个高山流水,琴心阁便也融天合地。阁旁流云渺渺,清风簌簌,焚香浸润,帘随波动。琴音铮铮,一切喧闹都被隔在了山脚。

确实很风雅,也确实很有气质,但与明礼居隔了不止一座山头!更为悲催的是,当年先祖为防有人打乱琴音,特把琴心阁建在了半山顶。整整三千白玉阶,倘若没有内峰弟子开天梯,外峰弟子就只能一步步走上去。

季惊鸿虽靠着顺移术移到了山脚,却对这千余台阶毫无办法。他不敢开天梯暴露身份,只能一边爬得吐血,一边在心里怒骂,骂完杀千刀的台阶骂花满堂,骂完花满堂骂自己,就连山脚那团嗡嗡乱飞的不知哪个弟子养的蜜蜂也被他拉来骂了一顿。当然,单长风他是万万不敢骂的。

他就这么憋着一口气爬到山顶,总算望见了那仙气缥缈的阁居。人未至,声先到,好巧不巧,今日为他们授课的竟是叶茜!

季惊鸿大喜,满血复活地狂奔至门口:“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静谧祥和的氛围被打破,下方九十多个脑袋齐齐往这儿探来,惊讶有之,喜悦有之,冷漠有之,鄙视有之。

是的,为了保证诸位新生弟子对外峰的熟悉,所有人都得一起进学。等过了三月后的历练,他们才有资格选择感兴趣的课程。

叶茜放下书卷,正待说话,旁边却突然传来了个倨傲的嗓音。

“第一日便迟到,好样的,你叫什么名儿?”

季惊鸿顺着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橙衣为底,穿得很是仙风道骨。奈何他下颚微抬,轻蔑自眸中流露,衬得这身越发古怪,着实不像吸风饮露的仙人。

季惊鸿自知理亏:“我叫郑无双。”

话音刚落,那男子神色骤然一凝,双眉缓缓拧起,从头到脚将他扫视了一遍。

“嗯,我听过你。”良久,他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对前辈应自称‘弟子’,你既入了外峰,连基本礼仪都不懂吗?”

天地良心,这辈子除了师尊没人敢让他自称弟子,甚至单长风也不在意这些虚名。因此听到这话,季惊鸿第一反应竟不是生气,而是好笑。

男子轻嗤着给出评价:“不懂规矩。”

季惊鸿只觉莫名其妙,他和这男子分明是第一回见面,怎么就遭了对方冷眼。但本着还得在外峰混下去的原则,他依然客客气气道:“感谢前辈教诲,弟子铭记于心,敢问前辈是……”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坐在中后排的何皎眼睛都快眨冒烟了,那男子更是火冒三丈,当即刺来一个眼刀,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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