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路径的光还没熄,耳畔却陡然传来刀剑入体的顿响,而等白光暗下去,满目尽被赤红占据。
季惊鸿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眼前的景象吓愣在了原地。
昔日纤尘不染的谢宗主,眼下双膝跪地,浑身浴血,心脏被插了一把刀,右臂从肩膀处生生切断,隐见森冷白骨。
谢瑰也没好到哪里去,黑篷消失,下半身被彻底碾成粉末,喉间一个血窟窿哗哗喷着血。她整张脸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身子被长剑钉在树上,像个破损的玩偶。
毫无生气的黑玫瑰飘了满地,长风一吹,便湮灭成了星星点点的光。
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砰!
禁制上的灵流波动一瞬,谢飞燕紧紧贴在那处,右拳血流如注。她死死瞪着谢岱,红血丝爬满眼眶,手上黏腻的是冷汗还是血,她不知道。
薄薄一层禁制,却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身后是昔年,亲朋俱在,柳溪一梦,身前是来日,门殚户尽,一木难支。移山倒海的能力,解不开两难死局,破不开时空之壁。
她应当是想说什么,苍白的唇瓣蠕动两下,出口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但偏偏,那被抵死在树干的白骨少女,竟艰难又缓慢地扬起脖颈,抬眸看了过来。
那张被划得乱七八糟的脸着实算不上好看,数不清的烧伤擦伤刀伤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遍布其间,将原来的面貌掩盖。乍然一望,竟比九幽恶鬼还要怖上几分。
周遭响起接二连三的抽气声,离得近的长老或皱眉或嫌恶,纷纷别开视线,不愿再看。唯有谢飞燕,猛然偏头盯向她,眼角的晶莹被光点折射,糊了视线。
谢瑰没去管旁人,安静与她对望。那双眸中盛的情绪太多太杂,像藏了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又不知什么原因嚼碎吞了下去,嚼得口腔满是苦涩,吞得腹部鲜血淋漓。
外界纷扰喧嚣,但那个瞬间,她们眼中似乎只剩下了彼此。
姐姐。
谢瑰很慢地动了动唇瓣,突然想起不知多久前,自己闯祸时的撒娇讨好。
她想说,姐姐,我好疼,好疼。
想说,我从没真的怪过你,上回只是在赌气。
想说,这回我是真的要死了,复活不了的那种,你能不能别忘掉我。
可未时阳光太盛,将满地鲜血照得透亮,余光中那抹污袍青衫,很快地闪了一下。
于是话至嘴边陡然一转。
谢瑰凄然一笑,鲜血从口鼻喷涌,似乎这一个动作,便已然耗费了她所有气力。
她说:“你恨我吧。”
摇摇欲坠的长剑终于掉了,谢瑰没了支撑,整个人飘然倒下,轻得像一阵微风。
她和谢岱一样,死了。
季惊鸿怔然回神,抬步便想过去,谁料有白影拦道,正是那魂魄半透的雪女。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冲出来的,刷地便到了他跟前。
季惊鸿不欲伤她:“让我过去。”
雪女大张双手,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恐惧的错觉,似乎前边是万丈深渊,踏出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季惊鸿急道:“哎呀快些让开!”
雪女用力摇了摇头,手指上下比划着什么,状似格外焦急。季惊鸿茫然,正想转身找乌霜落求助,身后却猝然刮起一阵狂风。
林木在疾风下呜呜耸动,枝叶摩擦如浪激涛石,万马奔腾。
侧脸发疼,季惊鸿一抹,黏腻湿滑,血沾了满手。
“谢瑰改不掉仁慈便罢了,你也改不掉,是还没吃够苦头么。”
熟悉冷声响起的刹那,季惊鸿猛然回头,惊骇地后退半步。
藤紫灵流如滔天狂狼,波光晃过林涛,激得大地都为之震颤。雪女身子微僵,缓缓放下比了一半的手,无可奈何地觑了季惊鸿一眼,悠悠然飘回了云松雪身后。
她像是个犯了错的孩童,头深深低着,两手攥着衣角,天真又可怜。
禁制外,花满堂抓住挣扎不止的谢飞燕:“带你们少主回去,好生安抚。”
“我不走!”谢飞燕目眦欲裂,“放开我!我要……”
花满堂手起扇落,咚地敲下去,那点愤慨的嗓音便骤然止息了。
他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将人扶住后重新往旁侧一递:“带回去。”
那心腹弟子欲言又止,对上花满堂的目光却又仓促移开,低头应是。
牡丹扇大展,扇柄上的硬鳞熠熠闪光。花满堂孤身回望,金纹大袖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所有人——”
他凌风而立,眸色沉静,出口的话却不容置疑。
“随我摆阵,破禁制。”
高台众人脸色一变,那白胡老者更是急喊:“不可啊花峰主,玄虚结界是我派开山祖师所创,万万不可……”
花满堂并不理会,抬手一扇,灵流裹挟劲风与禁制重重相撞。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眨眼间高木倾倒,翠竹纹路快速闪动两下,陡然爆出强悍反击,震得高台天旋地晃。
那些长老原先还自持身份不肯下场,眼下便遭了现世报。玄虚结界的灵波太过强悍,许多人毫无防备,竟被生生冲倒在地,哎呦哎呦叫唤着,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
白胡长老心急如焚,振臂高呼:“不可不可!花峰主!万万不可……”
花满堂总算停下动作,侧目望过来。
“长老是读圣贤书读傻了么?”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凉风拂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着,不知是轻蔑亦或讥讽。
“两宗近千条人命,难不成还抵不过一个死人定下的破规矩吗!”
“你——”
有人被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两眼一黑:“放肆!何其放肆!黄口小儿这般无礼,单宗主不会为你蒙羞吗!”
“我宗粗鄙,师尊向来教导我人命关天,比不得贵宗,供着那点破教养当缩头乌龟。”
风吹得更烈了,巨石终于不堪负重,宽大的豁口从底部攀爬而上,顷刻间,高高在上的评委席四分五裂。
惊叫四起,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手忙脚乱地抽剑稳自身。仓促间,白胡老者瞥过不远处那个身影,陡然一怔。
过往百年,但凡提到问心宗少年英豪,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必然是宗主首徒,季朗季惊鸿。相较于他,花满堂身上的争论实在是太少了。
牡丹仙人,国色天香,爱鲜花爱美酒,爱风月爱美人。宴席上,他会慢条斯理地晃着杯盏美酒,笑看季惊鸿出彩,大赛中,他会漫不经心地轻摇牡丹扇,为魁首抚掌,游离人群之外。
他袖上的牡丹总是这般娇艳,衣下的腰肢总是这般柔软,和人说话总是带着股倦懒,连扇出的风都是香的。
于是所有人理所当然地忘记了,他也曾独步天下,傲立群雄,一剑霜寒十四州,也曾赴启天,杀苍龙,与季朗同誉为问心双杰。
汹涌桃色灵流绕于腕间,排山倒海,花满堂手执玉扇,冷声高喝。
“诸位想当孬种我不管,但这玄虚结界,今日必破!”
天摇地动,修为差点的自顾不暇,修为高点的被骂得哑口无言。那白胡老者脑中天人交战半晌,终得一咬牙飞身上前:“花峰主,我来助你!”
他一动,后边尚且犹豫不决的弟子也跟着动了,数十道灵光汇成贯世长虹,那结界嗡嗡震鸣,翠竹纹路刷地暗了一片。
玄虚境内,季惊鸿警惕地盯着云松雪,逐步后退,挡在乌霜落跟前。身后那人低着头,长发烙下阴影,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季惊鸿只当他害怕,小声安慰:“没事的,有我在,我不会丢下你。”
多的他也说不出来了,毕竟他见识过云松雪的能耐,死扛只有挨打的份儿,至于赢下胜利那更是想都别想。
云松雪垂眸俯视:“你倒挺有能耐,谢瑰雪女轮番上阵都杀不死。”
“所以你亲自来了。”季惊鸿拧眉,“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为什么非得杀我?”
“好一个素不相识。”云松雪脖颈的火焰张牙舞爪,眸色却冷若冰霜,“你将我精心培养的孩子勾成这副模样,还有脸问为什么?”
“那又怎样!”季惊鸿反唇相讥,“你有本事你也去勾啊!”
说完他才察觉到不对劲,但已迟了。云松雪怒极反笑,长臂一挥,霎时天地色变,藤紫灵流如长龙,以气吞山河之势席卷而来。
季惊鸿脸色骤白,顷刻便意识到自己抵不住这一击,但他身后还有个乌霜落,万万不能避开。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十万火急下,凤吟陡然震起嗡鸣,季惊鸿万般无奈,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蹭地拔剑出鞘,闭着眼将剑死死往前一抵。
视线落入黑暗,耳畔陡然传入一声高喝,在混乱的灵流下显得格外清晰。
“无双兄——”
似有道黑红暗光闪过,季惊鸿骤然转头:“别过来!”
那抹话音消失在了轰鸣声里,强劲气流如狂飙飓风,倏然将那紫龙挡了回去,云松雪侧身避过,眸中拂过惊愕。
“心头血……”她面色陡然一变,抬手指向乌霜落,愤而怒斥,“你……好、好!好啊!”
竟是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无双兄!”
又是一句,细听有些熟悉,直到瞥见那抹赤红衣角,季惊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者何人。
罗姗御剑而来,飞在最前,后边跟着行色匆匆的何皎梅梓,再往后,能隐隐见着天空上的越来越多的小点,正是那百余名宗派弟子。
两宗心照不宣的约定,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罗姗死死盯着出鞘凤吟,跌撞着往此处奔来。她跑得太急太快,给人一种手足无措的错觉,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鼻尖都红了一块。
季惊鸿吓了一跳:“怎么了你?别来这儿赶紧走,不要命了!”
罗姗紧拽着他语无伦次:“我、我……”
“好好好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告诉他们别过来,赶紧跑,越远越好,拜托了拜托了罗姑娘!”
罗姗红着眼用力点点头,正打算原路返回,余光却陡然瞥见一抹藤紫暗流。
她瞳孔骤缩,如闪电般刷地扑过去。
然后被击穿了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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