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幼年

转过拐角,乌霜落果真等在那儿:“还挺快。”

季惊鸿心不在焉:“三日后再去九幽。”

乌霜落毫不犹豫:“好。”

“下回不准再咬脖子。”季惊鸿蔫蔫地掩住领口,“进去前也不提醒我,都怪你。”

“嗯,我的错。”

季惊鸿难以言喻地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

“呃……”季惊鸿含糊道,“我师尊想和你单独聊聊,你……”

他有些担忧地抬眼,毕竟这事于他而言基本等同于“未过门的妻子面见老丈人”,如此突然,也不知乌霜落能不能承住。

哪知对方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搁下一句“等我”便从容入内,看得季惊鸿一愣一愣。

单长风仍搁腿坐在峭壁边,手上的酒葫芦却不见了踪影,兴许被他扔下悬崖了也说不定。乌霜落上前,不鞠躬不行礼,只平静唤道:“单宗主。”

放别人身上是嚣张得可以,放他身上却已是难得的礼貌了。

对着这么一位已觉醒的上古魔神,单长风亦不敢拿乔,微笑回应:“幸会幸会,魔神大人。”

“我就直说了。”他搁下腿,两掌撑在崖壁上,身子前倾,这是一个极具压迫的动作,“我那傻徒弟没什么心眼,就凭你这张脸,给点甜头他就巴巴跟你走了。但有些事他不在意,不代表我不在意。”

这是要清算的意思。

乌霜落面不改色:“知道。”

“你还挺淡定。”单长风吓唬他,“就不怕我不答应这桩婚事?”

“不怕。”乌霜落勾了勾唇,“你不答应,我会强抢。”

短短几个字轻而易举噎住了单长风,他或许也没想到堂堂魔神能这么不要脸,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但再一细想,乌霜落光是勾勾手指,自己那倒霉徒儿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了,哪里用得着抢。

单长风陡然失了刁难的兴致。

人家都快成了,他当什么拦路虎呢?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单长风耸耸肩,满不在乎,“毕竟要过一辈子,我那傻徒儿的事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但总有些不知道的,我给你讲讲?”

乌霜落总算被提起了兴趣:“比如?”

“比如。”单长风顿了一下,目光虚虚实实地聚焦在远天,“他为什么怕水。”

乌霜落面色一寸寸凝重下来。

季惊鸿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肆意胜风,炽烈似火,很难想象竟会怕水。乌霜落也不止一次地好奇,但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想在对方伤口撒盐,因此从未开口。

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一切还得从他幼年时讲起。

单长风是在一口水缸里救下他的。

那是个寥若晨星的月夜,万籁俱寂。幽林深处本也没几户人家,眼下皆酣于暗夜,只能听到单调的溪流与寒鸦的凄鸣。

这穷乡僻壤常人也不会来,怪只怪单长风突然想起近百年前在此处埋了坛好酒,提着个葫芦便兴冲冲地过来挖宝。哪知沧海桑田尘世变幻,故地重游,原来繁华的小镇却成了幽僻苍林,他眯着眼睛一连找了多日,这才重新找到原先那棵桃树。挖开地底一看,酒竟然还在。

他用醇香酒液将葫芦灌满,兴致勃勃地打算找个地方好好享受,行至半途陡然听到一声微弱泣音。

死寂无人的暗夜,幽灵般响在耳边的呼救,即便是单长风也吓得够呛,手一抖,葫芦便咚地掉了下去。

“哎呦!”单长风大变神色,尚未阻拦,那壶佳酿便流了满地。

他脸色有片刻的扭曲,转头望向始作俑者。

一个口大底小的水缸,半人高,圆滚滚地立在那,很常见,是山中人家用来取水的。上头压着块寸厚的石板,沉甸甸的,生着青苔,像是许久没人挪动过,荒废很久了。

这水缸实在不像能藏人的样子,单长风疑心自己听错了,曲指叩叩缸面,里边却再也没传来动静。他没多心,原都走出一段路了,可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那坛酒,回来对着水缸狠狠踹了一脚。

就是这一脚,踹出了季惊鸿的命,也为他自己踹出了一个徒弟。

水缸笨重地晃动几下,顶上的石板被晃飞,摔在地上裂成了几瓣。水面映出昏黄的月影,倒影中沉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孩童。

他整个人都浸在水下,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单长风甚至疑心他折断了手脚,否则这么大一个孩童,怎么可能塞到这么小的一个容器里边。

被抱出来时,那小娃娃全身比冰块还冷,比石头还硬,嘴唇青紫,牙齿被咬得咯咯响,这种状态下,竟还有力气死拽着他袖子不松开,像是生怕被抛弃在荒野。

单长风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好酒坏酒了,一连使了好几个空间传送在各处跳跃。可深更半夜哪有医馆开门,最终只得先将人安置在客栈,又是烤火又是催吐,一把年纪的人被折腾得头晕眼花,这才堪堪保住了这条命。

医馆的大夫上了三趟门,次日晚人才悠悠睁眼。他没有要食物,也没问此处何地,那年仅四五岁的孩童白着脸,跪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醒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救了我,我要拜你为师。”

“行啊。”单长风听得有趣,应得便爽快,“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哦,那总有个姓吧?”

“也没有。”

“嘶……”单长风倒吸一口气,有些头疼地望向窗外。

今夜依旧没什么星星,只有一轮明月高悬于天,莹莹凉光照下来,能隐约瞧见院中雍容团簇的月季。

“季花添景,你就姓季,来日之路定繁花似锦。”单长风一敲手心,“月亮送来的,就单字一个朗吧。”

他于是俯身拜下。

“弟子季朗,拜见师尊。”

“他可能和你讲过他怕黑,但一定不会告诉你他怕水。”单长风望着飘云,语调平静,“倒也不算撒谎,刚捡回来那几年他什么都怕,怕黑怕水怕一个人待着,还总哭,到现在怕黑的毛病好了点,另一样却总也改不掉。”

乌霜落有些出神,脑中尽是无涯峰那晚季惊鸿可怜巴巴要与他共枕的模样。当时他嫌烦,也懒得拆穿对方拙劣的谎言,因此作罢。谁能想到,真话竟被藏在玩笑下。

他幼年时有季惊鸿,有从天而降的火凤,有滚圆热腾的水饺,有毫无保留的疼爱,仅凭这些,便能抵御万万年的寒冬。

可那时的季惊鸿什么都没有。

“怎么比我还慢!”

拐出后院,心心念念的人刷地奔来,将他扑了个满怀。

“我师尊说什么了?没难为你吧?”季惊鸿猛拽住他袖子,见他情绪低落不由更为紧张,“怎么了,没松口吗?我师尊平日很好说话的,要不然我再求求他?哎呀——落落落落你别板着脸了说句话呀!”

“别担心。”乌霜落突然将他拢进怀里,声音很轻,“你师尊说,成亲那日,他要坐高堂。”

“啊?”季惊鸿先是一愣,随即狠狠松下一口气,不轻不重地拍他一下,“那你脸色还那么差,故意吓我呢!”

“我的错。”

“坐高堂这事好办,师尊对我亦师亦父,本就该坐高堂……唉,他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也就徒弟成婚这事儿能让他回来了。”季惊鸿一边惆怅一边嘀咕,转头见乌霜落竟在出神,不由心生不满,“喂,想什么呢。”

乌霜落垂下眸,摸了摸季惊鸿温热的脸颊。

“只是在想……”他顿了一下,“要是能见到小时候的你就好了。”

……

三日转瞬即逝,季惊鸿总算不再恹恹懒懒。他离开三十多年,乌霜落定然含着怨气,加之是第一次,总会发泄得狠些。因此,即便在屋里闷了许久,颈上红痕仍没消去,动作大了腰也会泛上酸疼。

乌霜落本想偷偷独行,耐不住季惊鸿实在太会撒娇,抱着他左一句“求求你了”,右一句“别丢下我”,那双可怜巴巴的杏眼一眨,大罗神仙都得栽在这儿。

他还是心软了,一道空间传送祭出,连人带剑到了永夜山。

诚如乌霜落所言,即便拔出九幽圣物,外界也不会生出什么影响,无非地面晃一些,动静大一些,内界却恰恰相反。

入口处的蓝花楹半枯半荣,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万里罡风混着血沫味冲入鼻尖,隐约能听见里边的鬼哭狼嚎,叫人心脏一突一突的。

乌霜落扯住他:“待着别动,我先进去。”

季惊鸿不满:“为什么?”

“里面危险。”乌霜落揉揉他后颈,“听话。”

“哦。”季惊鸿干脆坐到蓝花楹下,“那你多久回来?”

“一刻钟。”

季惊鸿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像个蘑菇:“成交。”

他答应要等,真就乖乖地没乱跑,奈何掐点过了约定时间,连乌霜落的影子都没见到。他担心出事,拎着剑便疾步走向山内,九阳真火于他而言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轻而易举便能穿透。

走了一段路,光线暗下来,只闻水流滴落的空响。季惊鸿不敢放松戒备,一步一探,倏然听得不远处传来猛兽高吼,有个黑影奔袭而来,停在十米开外。

季惊鸿眯着眼睛瞧过去。

是只黑背豹纹的野兽,高两人,似狮似虎,额间一抹火焰纹,此时死死盯着他,喉咙发出低吼。

真眼熟啊。

季惊鸿抱着凤吟,目光落在对方头顶孤零零的草茎上,在心底默念它的名字。

玄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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