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魔众较外城更为识趣，一早便感知到强劲的魔神气息，忙不迭躲了起来，是故两人压根没碰上什么麻烦，一路直达禁地。
九幽各层以长梯相连，环环绕绕，比迷宫还复杂。光线昏暗，两侧悬空没有围栏，稍不注意便会踩空掉下去。
短短一段路，走得季惊鸿心惊胆战。
“这也太危险了。”他拉着乌霜落小声抱怨，“下回能不能修个传送阵，一进来就直达八层的那种。”
九幽向来层阶分明，外边的魔穷极一生都到不了内城，在这种地方修传送阵，估摸也只有他敢想。
乌霜落轻描淡写道：“好。”
“传送阵的另一头我要连你房间。”季惊鸿得寸进尺，“最好一出来就能见着你。”
“嗯。”
“你对我真好。”季惊鸿神采奕奕，“不过你嫁过来后住朗月轩，这传送阵也派不上大用场，不如……啊！”
他笑得太嚣张，等踢到横在路上的那颗小石子，人早就飞了出去，眼看就要摔倒。关键时刻，一只手迅速伸出，将他拽回正轨。
“第几次了？”乌霜落觑他一眼。
数不清平地摔第几次的季惊鸿有些心虚，下一刻又理直气壮地甩锅：“这怎么能怪我，我一个人走根本不会摔。”
“怪我？”
“对。”季惊鸿斩钉截铁，“就怪你。”
“行，我的错。”乌霜落轻笑一声停住脚步，“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道拱门，一人高，门中结界墨黑为底，漩涡般转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季惊鸿试探着去碰那扇门：“云松雪在这里面？”
“别动。”乌霜落眼疾手快地抓住，“我先进去。”
“哦。”季惊鸿乖乖后退一步，毕竟他现在失了灵力，要真碰上什么事压根没有反抗能力。
暗色灵流化作一尾游蛇，呲溜钻了进去，少顷，乌霜落收回两指，面色不太好看。
季惊鸿赶紧道：“怎么了？”
“进不去。”
话音刚落，那尾灵蛇被“砰”地弹了出来，恹恹地伏在乌霜落掌心，化作光点融在了空气里。
季惊鸿奇道：“还有你进不去的地方？”
“……”乌霜落又试了几遍，最后破罐破摔，“对，进不去。”
这下季惊鸿是真来兴趣了：“我试试。”
乌霜落刚要阻止，奈何对方早有预料，当即将手放进门内，然后……
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啊？”季惊鸿惊了，来来回回穿了好几次，皆是易如反掌。
乌霜落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更难看了。
玩了数次后，季惊鸿收回手，讪讪道：“那个……这结界好像不喜欢你啊。”
废话，云松雪专门设的，怎么可能不针对他？
“别气别气。”季惊鸿摸摸他后背，笑眯眯道，“大不了我一个人进去，你在这儿……”
“不行！”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乌霜落猛然攥住他手腕，像是生怕一个不注意让人跑掉。
“嘶……”季惊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眉关紧紧蹙起。
乌霜落微微松了力道，目光死死盯着他。
那个瞬间，季惊鸿脑中陡然蹦出不知多少年前的一个小小身影。
似乎曾也有一人，用尽全力将他嵌进怀里，只为多留一刻。那时他笑意吟吟，答应第二日陪人过春节。
然后他们都被洗去记忆，分隔两地，一晃三百年。
“你凶死了。”他动了动手，没挣开，声音带点抱怨，“还是小时候可爱。”
对方出乎意料地冷静，季惊鸿就笑着凑上去：“落落、落落。”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恢复记忆？”
乌霜落惜字如金地吐出四个字：“意料之内。”
“为什么？”
这回乌霜落却不乐意说了，他移开脸，手上的力道分毫不松。
“不说也行。”季惊鸿拍拍他，“放开我，让我进去。”
乌霜落寸步不让：“不行。”
“不进去也可以。”季惊鸿道，“再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乌霜落缓缓回头，盯着他嗤笑一声。
“真敢想。”
和百年前如出一辙的嚣张。
“那就松手。”季惊鸿终于敛起玩笑，正色道，“你知道的，我们等不起。”
不及时动手，待圣物拔出，九幽镇压的妖魔便会冲破封印，届时定然是片腥风血雨。
乌霜落知道这个道理，但仍抓着他，像抓着一抹雾，松手便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清楚他不会松口，季惊鸿先妥协。
“好吧，我不进去，陪你在这儿等。”他往地上一瘫，似乎真的消了方才的打算，“你给我讲讲九幽圣物是什么，这总行吧？”
乌霜落心生狐疑，但对方太过信誓旦旦，迟疑片刻，他还是一同坐了下来。
“说吧说吧，你肯定知道。”
“是一柄剑。”乌霜落轻轻捏着他手腕，嗓音在一片死寂中略显低沉，“传说能劈天地，移山海。”
“长什么样子？”
“不清楚，我只知剑名。”乌霜落顿了一下，“叫仙陨。”
“哦……”季惊鸿不知何时将他的手移到唇边，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乌霜落始料未及，下意识松了力道，他很快意识到季惊鸿想做什么，双瞳骤然一缩。
跌入幽暗地底的刹那，季惊鸿眼底映出一双赤红眸子，一个扑过来的黑影，以及……
一道怒不可遏的大吼。
“季朗——”
完了。
季惊鸿为自己默哀一刻钟，想着这回怕是不太容易哄好。
入结界只需一个瞬间，季惊鸿蹦得太狠，咚地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他缓了须臾，终于开始起身观察周围环境。
与晦暗黑黝的八层不同，幽暗地底出乎意料地亮堂。海藻般的小球分布在沿壁，密密麻麻，莹蓝微光星星点点，若隐若现。这里很安静，几乎算得上死寂，两侧是潮湿的灰岩，很空旷，前边只有一条路，没有尽头，不知通往哪里。
季惊鸿攥紧凤吟，谨慎前行。
同一时刻，问心宗天堑峰。
花满堂一挥手，单长风的虚影便化作了镜花水月。他走出国色轩，闻七等在门口，见状赶紧上前：“师尊。”
花满堂没搭理他，御风离开，少顷便停在了山下。闻七远远跟着，顾忌着什么不敢靠近。
这里密密麻麻聚了很多人，一眼望不到尽头，各门各派分队而列。谢飞燕当了宗主也改不掉老毛病，吊儿郎当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举臂高呼：“诸位同袍！今日！且随我荡平九……”
话音未落便被一只手压下，谢飞燕怒而转头，甫一瞧见对方面容又乖巧下来：“牡丹哥哥。”
后方有个白胡老头冲他感激涕零，花满堂点头示意，身侧那人却一刻不得闲，猛然把他整个人掰过来：“连云阁新出的冰魄锦！我还在想谁能比我速度快，好啊，竟然是你！”
她动作太大，不知牵扯到了哪个地方，花满堂“嘶”了一声，眉关微蹙。
谢飞燕被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没有。”花满堂低下头，借着掩衣服的动作捏了捏腰，“衣服也不是我买的。”
“骗我呢，冰魄果半百一熟，千金都拿不下一匹，谁拿这玩意儿送人？”谢飞燕夹着嗓子，“牡丹哥哥，你那边还有没有……”
花满堂略一思索，想着闻七送来时确实还剩几匹，被他随手搁在哪个架上了。
“还剩些。”他往后看了眼，“下月的苍穹赴会，你若办得好，我考虑考虑。”
谢飞燕两眼一亮：“遵命！”
闻七接收到花满堂的眼神，眨眼便移至他身侧，试探道：“师尊。”
尽管小心翼翼，眸中却尽是喜色。
谢飞燕跃跃欲试：“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攻九幽？”
花满堂叩着牡丹扇轻描淡写：“我几时说要攻九幽？”
“啊？”谢飞燕一愣，“那你叫我们来这儿是……”
“造势。”花满堂被闻七扶着，恹恹懒懒，“等人。”
稍远些的人群中，何皎偷偷往旁边走了两步：“叶师姐，叶师姐？”
这些年来，他勤学苦练，总算拜入问心峰，与叶茜同入一门，将那讨人厌的孙渺踹了下去。昔日虎头虎脑的小子抽条拔节，身量彻底长开，也称得上一句英俊潇洒，当得起后辈一声“何师兄”。
叶茜歪了歪身子，将半边耳朵凑过去。
“快看前边，你说……”他顿了一下，“花师兄和谢宗主离这么近，关系是不是不一般啊？”
叶茜目光复杂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谢飞燕并不知自己已被编排，只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话未出口，身后陡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花峰主。”
花满堂指尖一顿，微微扬起唇。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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