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不,等等。”封煜定睛,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照片聚焦在黄狗身上,背景有几分虚化,那里像是一个市场,路边能够看到流动的摊贩,商品一片花花绿绿的凌乱,路人和商贩的面目模糊。但是照片的右下角,封煜注意力凝聚之处,一个黑色的人影缓慢地浮现出来,就像阳光晒净清晨的薄雾,影子也无处遁形。
那里正如谢无书所言,有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他头发长及脚踝,浓墨般披在身上,茂密柔顺,就那么直直地垂下,身上穿着一身颇有少数民族特色的衣服,以靛蓝藏青为主,手腕脚踝和胸前挂着银饰,光看着都能想到他走起来时会叮叮当当地一路脆响。
他高而直地立在路上,像一个瘦长的孤影,破坏了照片原本和谐热闹的构图。浓密的头发遮在脸前,看不清他的脸,因此就显出几分诡异。
封煜看了他几秒,又滑动手指,看了颜妙妙发的这一组照片,诧异地发现,每一张照片里面,无一例外地都有这个男人的身影。
热闹的路边集市和小跑的黄狗,他站在路对面安静地等待过马路;树荫下的下棋老头和远处的民房,他站在老头身后静默地围观;就连拍摄别人家窗前,防盗网内探出的三角梅,他也站在那幢楼顶的天台,好像在无言地吹风。
那个高个的男人就这样突兀又融洽地入侵了颜妙妙的每一张照片。
封煜看得面色微变,谢无书已经在扶手椅上坐下了,小炉里的水刚好开了,咕嘟地冒着泡,他正准备开始泡茶,余光瞥见封煜坐正了些,由半瘫在藤椅上的姿势转成了后背不挨椅背的前倾姿势,眉头微蹙,把摊在肚子上的小说合上放到了一边。
“怎么了?”谢无书问。
“收回我刚说的话,你眼神儿可真好。”封煜眼神还落在手机屏幕上,看上去在打字,“那不是人。”
不知道他在手机上输入了些什么,看脸色是挺凝重的,谢无书不由自主提起点精神,听到封煜从打字的间隙头也不抬地说:“照片是我那学生发的,上次一道去丰村的那个小姑娘,你应当记得。不知道被什么缠上了,我得去看一眼。”
谢无书点点头,继续泡茶,觉得封煜这十分负责的人民教师行为无可指摘。
头没点完,手机先响起一道消息提示音。
“等等,为什么我也要去?”谢无书看着手机上显示购票成功的短信,一时间有点懵。
封煜瞥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反问:“不然呢?我大老远跑去给学生驱邪,你在家里倒是挺逍遥自在。”
“我是觉得,”谢无书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也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封煜停下脚步,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谢无书坦然回视,显得挺诚恳,表情有种不符合他五官面相的无辜。
半晌,封煜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谢先生,您在我家里住得挺自在?”
谢无书表情一僵。
啊,忘了。
很快反应过来,又不是他自己要求住过来的!
但是已经错失了反驳最佳时期,封煜扭头进了房间,替他把来的时候随行的箱子拎了出来:“谢烛这段时间又跑哪了?”
谢无书认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没关系,她能找到我。”
颜妙妙在朋友圈发照片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带定位,倒是省去了旁敲侧击打探的时间,两省之间距离不算远,所以封煜直接买了当天的高铁票,谢无书最终没能喝上他没来得及泡的茶。
高铁像是卧在土地上的血管网,列车是全身血液循环,输送着往来的人流。
谢无书之前应该很少坐高铁,嘴上没说,但神情显出了新奇的样子,一路上目光一直往窗外看,动车跨山越岭,从绿野成片,到群峰嶙峋,沿途总有房屋错落,是稀疏但热闹的人烟。
封煜听见他叹息,很轻,似乎是错觉。
下车后转乘城际客车,再转公交,辗转几趟,颠簸数次,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西南的小镇海拔偏高,温度比临海城市低,迎面吹来的风微冷,但很干爽,没有粘在皮肤上那种潮湿的窒闷感。
谢无书空出来的那只手按了按襟口,跟在他后面下车的封煜看了他一眼,将臂弯里的外套递过来:“出门不看天气预报,衣服带得少还打算硬抗。”
谢无书无奈:“我不冷。”话是这么说,没等封煜再说些什么,他就老实接过外套穿上了。封煜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外套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空,谢无书抻了抻袖子,正打算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就被封煜拉着下摆拽到一边。
“哎。”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抗议,封煜就已经垂着眼把外套的拉链扣上了,一口气拉到顶,立起来的领子遮住谢无书的下巴和嘴唇,只剩一双眼睛和鼻梁留在外面。
“。”
谢无书抬眼,从镜框上面看他,眼尾上挑的丹凤眼里满是无言以对。
“行了。”封煜满意了,将手里的行李箱递给他,“大夏天的都冷得跟个冰块似的。”
“?”谢无书疑惑,恶鬼没有呼吸心跳和体温难道不是正常情况吗?
懒得和封煜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掰扯。谢无书看着封煜举着手机看导航找预订的旅馆,慢悠悠跟在后面,伸手捏着金属拉链头将拉链往下拉了一点,把嘴巴和鼻子露出来。
到了旅馆,封煜将行李放好,审视了一下房间内的镜子方位,然后对谢无书说:“你往窗边那儿站点,别进镜子里了。”
谢无书走到窗边的椅子那里坐下,旋开手里捧着的金属保温杯的盖子喝了一口,看着封煜从背包里拿出线香和白瓷碗,拉上了窗帘,关掉了房间内的灯,一片黑暗中,他用打火机点燃了三支线香。
橙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封煜侧脸的轮廓深浓,镜子里出现他的脸,看上去有点像他在为自己上香。
怪不吉利的。
谢无书看不到镜子里的景象,百无聊赖地想,好像封煜家里没有镜子。
打火机的火光熄灭,点燃的线香亮起三点红星,香灰扑簌簌落进装了血水的白瓷碗里,镜子里的景象看不见了,但是轻烟似乎在晃,房间里的空气粘滞起来。
周围有点吵,好像起风了。
谢无书撑着脸,有点困乏,有点烦闷。
“颜妙妙。”
封煜开口,一边侧着耳朵听,一边叫着这个名字,“颜妙妙——”
山道上,一行人在林间艰难地前进,带头的是一个背着登山包的男人,装备看着很专业,身手很利索。
他拉了一把脚下滑了一下的覃文川,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我说你们,瘦不伶仃一群学生仔,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进山,还要去闯什么**,真是……”
覃文川喘着气,伸手推了一下眼镜,笑得很难看:“陆哥,我们是去做课题的实地考察的,不是为了好玩……”
“得了吧,扯几把蛋。”被称作“陆哥”的人说话嗓门也大,毫不留情地道,“就你们这样的,进山不出一里地必迷路,还实地调研呢,最后都得找救援队捞你们。哎,跟爸妈报备过没有啊?”
“当然,父母都知道的。”覃文川说,伸手想拉欧阳丹,欧阳丹的累得说不出话来,直接拍开了他的手,覃文川脸色变了变,讪讪地收回手。
陆晓单眼角余光看了他们一眼,哼笑一声,并不低声地嘟囔:“现在的娃儿谈恋爱的花样就是多。”
这一行除了覃文川四人之外的四个人是一个户外探险爱好者的小队,专门来进行户外探险的,在视频网站上有不少粉丝,这次是专门为了这个村子来的,说是有人留言希望他们来看看,刚进山没多久就碰上了在树林里简直寸步难行的覃文川一行,将他们捎上了。
“哎,陆哥。”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叫了陆晓单一声,他叫孙家强,外号猴子,是队里的摄影师,那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的时候总有种冒着精光的贼眉鼠眼的感觉,“我们真的要一直带着他们吗?”
陆晓单看了他们一眼,没什么所谓地道:“带着呗,现在把几个小崽子撂下,那不是犯罪。”
“我们没有多的物资啊,为了简便行装嘛,吃的都没多一顿的。”孙家强看了他们一眼,“再说了,过夜的时候他们睡哪儿啊?”
“我们带了吃的。”覃文川忍不住道,“不用你们分。”孙家强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眼神倒是总往欧阳丹身上瞟。
“少说几句,猴子。”队里一个皮肤黝黑的迷彩服男人开口了,他身材不高,但很壮实,话少,但简洁精确,每一句都给人一种干脆利落的命令感,五官没什么特色,但看着很正直可靠。
“哟,王军,你这么义气,你的帐篷睡袋分他们呗?”
“都特么闭嘴别吵吵。”陆晓单吼一声,孙家强闭嘴了,但是看上去还是不太服气,“几个大男人叽叽歪歪的,一个帐篷俩三人挤挤怎么了?”
江桦和颜妙妙没有跟他们挨得很近,颜妙妙看了一眼江桦,他背的包挺大的,印象中是挺到他说自己带上了很多露营能用到的东西,覃文川本来还劝他说不用这些,没想到歪打正着地解了燃眉之急。
江桦回头看了颜妙妙一眼,眼神挺不好意思的,给她做了个“对不起”的嘴型,颜妙妙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还能适应。
有点起风了,林涛卷起来,声音像海浪,颜妙妙顿了顿,似乎想要回头看。
“怎么了?”一个男人问她,他是探险小队里最后一个人,一身黑色衣裤,戴黑口罩和黑色手套,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包起来,瘦瘦高高,沉默寡言,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另外三个人都叫他大黑。
怪贴切的外号。
他和队里的关系似乎很游离,不怎么和队友交流,沉默地走在队伍最后,但他在的时候就给人一种有人断后的踏实感。
“哦,没事。”颜妙妙看了他一眼,男人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形状很好看,他好像总是有意无意地挡着几个队友看过来的视线。
颜妙妙看向前面,疑惑地想,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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