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竹林总是显得阴森，沙沙的竹叶响声像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封煜这次是抱着强烈的目的性直奔丰村旧址而来，还专门带上了他出去登山野营用的狼眼手电。
当浑圆的青石出现在路旁，鲜艳的“丰村”刺进封煜眼中的时候，他将手电筒的光调暗了，让他能够完整地看到村子的景象。竹林涌动，层层叠叠的竹楼上成对的红灯笼轻轻摇晃，空无一人的荒村也显得热闹。
好像在欢迎他这个外乡人。
封煜在青石旁站了一会儿，迈步走进了村子。电筒的光在青石上一晃而过，显得那淋漓的红漆仿佛还在流淌。
越过青石的那一刻，静谧无声的村子传来人声絮语，远近不一，男女皆有，三五成群，两两成双，好像死去多年的荒村突然活了过来，一片朴实的乡野气息，满溢着热情的人间烟火味。
如果不是村子里还是空无一人的话。
耳边的声音多而杂，带着方言口音的话语像成串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封煜耳畔，一时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而且路上的人不断地行走，在看不到他们的情况下封煜很容易跟丢目标，说的话也就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他犹豫了一下，选了一座看上去结实而且比周围房屋大一圈的竹楼，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推开门走进去。
屋子里的油灯就像配备了现代红外感应仪，他走进门的那一刻幽幽地自动燃了起来，房间内也响起了几个人交谈的声音。
嚯，封煜心想，还挺先进，是自动放映的。
房屋中央的木桌上摆出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瓜子，封煜仔细辨认了一下，听声音应当是三四个女人在聊天，桌上的瓜子时不时消失一小把，一段时间之后，地上就多出一片瓜子壳。
封煜瞧着挺新鲜，忍不住伸长手摸了一把，边嗑边听，嗑了一颗，急忙“呸”地吐掉了，青着脸把瓜子又偷偷放回盘子里。
什么东西，纸瓜子！
没了瓜子消遣，连听八卦都少了几分趣味。封煜听了半晌，终于从他听得半懂不懂的方言中拼凑出她们正在聊的故事。
原来，村长家里要建新的竹楼，村长儿子在去山上砍竹子的时候不慎从山上滚了下来，脑袋撞在石头上，当场一命呜呼。村长家里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全家宝贝得不行，闻听噩耗，村长夫人差点哭晕过去，这几天正要给自家儿子举办丧事。
但问题来了，村长儿子死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尚未婚配。村长家实在宝贝这个儿子宝贝得紧，舍不得他一个人落葬，在地下孤孤单单没人作伴，正在张罗着要给他配一门阴婚。
“怪不得这村子张灯结彩的，半点没有办丧事的样子，原来是红白喜事一起办，主打一个喜上加喜。”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有谈话的声音还是显得诡异，封煜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谁知话音刚落，方才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屋子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封煜一愣，只见桌上的油灯焰心剧烈抖动起来，方才心平气和在聊天的几个声音没了聊天的淡定，骤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凄厉起来，一声声责问如鬼啸——
“房子里有人……”“是谁……”“不认识……”“抓住……”“赶出去……”“吃掉……”“在哪里……”
妈的，大意了，让你多嘴。
封煜被平板单调而尖锐的声音震得头晕，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跑去，无形中似乎有几个人形的生物伸长了手，在房屋里逡巡游荡，摸索她们看不见的客人。
他猛地拉开门冲下楼梯，身后无形的人随着动静望过来，声音如影随形。
“在这里……”“找到了……”“跑掉了……”“抓住……”
方才热闹的村子一片寂静无声，但封煜就是感觉到无形之中很多人看着他。程家豪说这个村子已经消失在多年前的山洪之中，这里的人肯定不是现世的人，这里的景象也不会是阳间风物。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时间和空间，封煜对他们而言如同一个看不见的客人。
而他们之间看似坚不可摧的阻隔却因为封煜失去了肩上的两团火而变得薄弱。他们在他们的世界里向他这个看不见的客人投来注视，就像昨天晚上他拉开门，也许正和门外看不见的客人四目相对。
无形的注视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的身上，身后的女人似乎停在了门边，村子里的人也没有向他靠近的意思，他们无声地站着，沉默地注视。
村子里起风了，成对的红灯笼开始摇晃，在风里明灭闪烁，好像在不停地眨眼，生机勃勃，鬼气森森。
封煜倒退着，这个村子现在已经不欢迎他了，他是破坏规矩的外乡人。
他一步一步，沿着来路返回，直到踏出青石形成的界碑。
风停了。
封煜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他也没想到，民宿里竟然灯火通明，整栋楼里的四个活物全都聚在前厅，阵仗不可谓不大。
“你们两个不睡我可以理解。”封煜手指点点一人占着一只小木墩围在桌边的颜妙妙和江桦，“但是你们两个是谁把老板也叫起来了？”
颜妙妙反应迅速，抬手一指江桦。江桦听见封煜的声音，立即嗷嗷大哭着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老大！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可怜的我差一点点就要被抓去当鬼新郎了啊啊啊啊！”
“嘶闭嘴！别叫那么大声！”封煜想捂江桦的嘴，很显然晚了一步，不知什么原因也出现在前厅的老板被他的声音惊动，抬起头来：“啊，你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墨黑的丝绸睡衣，衬得肤色霜白，因为睡觉的缘故没戴眼镜，显得年轻了少许，原本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地打盹，被江桦一闹，又强撑着醒来，丹凤眼一片睡意朦胧：“不好意思啊，年纪大了精神不太好。”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袖子滑下来露出的腕骨分明。
封煜十分抱歉：“是不是我学生一惊一乍的吵醒你了？没关系，先带着小姑娘去睡觉吧。”
一边说着一边按着江桦的脑袋，从牙缝里低声挤出几个字让他给人道歉。
江桦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害怕了吵到您十分不好意思我老师回来了您先去休息吧影响到妹妹生长发育就不好了！”
他好像有那种一紧张就忘记标点符号的病。
老板可能确实也不太清醒，表情空白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江桦说了什么，笑了笑道：“没关系，这件事情发生在我的民宿里，我难辞其咎。况且确实挺诡异的，我也很好奇是怎么回事。”
其间窝在他怀里睡觉的小姑娘好像也被声音打扰，动了一下，老板伸手轻轻地盖在了她的眼睛上：“没关系，她睡眠质量很好，不用担心她。”
好吧，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封煜也没有赶人的道理。
只能将目光转向颜妙妙和江桦围着的桌子上：“这什么，一只……鞋子，灰姑娘的红舞鞋？”
“没有那种东西，封老师。”颜妙妙两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本正经地纠正，“这是那只鬼留给江桦的定情信物，为此他高兴得把整栋楼的人都叫起来了。”
老板认真地点头附和：“一嗓子。”
“你们都不懂当时的情况多么危急！”江桦扭头反驳，整张脸因为恼羞成怒变得通红。毕竟他身为一个身高一米八三体重七十五公斤的男子，怕鬼是他最不可告人的小秘密，结果这个小秘密现在人尽皆知。
他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他如何在黑暗房间里和外面的鬼周旋，并斗智斗勇的过程，末了总结：“虽然最后那个鬼还是骗得我打开了房门，但是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我大喝一声，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只听一声尖叫，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这只鞋子还摆在我房门前。”
颜妙妙不知道坐在这里听他说了第几遍，困得打了个哈欠，封煜摸着下巴一针见血：“所以你还是开门了，还被吓得一嗓子嚎得整栋楼的人都醒了。”
江桦讪讪地摸鼻子：“啊。”
“那你嘚瑟个什么劲儿啊。”封煜给了他一个爆栗，没好气地道，“脱衣服。”
江桦捂着脑袋犹犹豫豫：“不、不太好吧老大，这里还有女生呢。”
颜妙妙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老板虽然是男的，但也出于礼貌别过了视线。封煜催促：“快点，别婆婆妈妈的。”
江桦不情不愿地将短袖脱下来，只见两边肩膀上赫然各有一个紫黑的淤印，粗看五指细长，手掌偏小，像是手印。
“这，这是什么？”江桦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盯着自己的肩膀脸色煞白。
封煜哼笑一声：“这什么？那只鬼给你打下的爱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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