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桩事,两人都心有戚戚,便彼此沉默着回到了永安宫,绕过影壁,穿过前殿,沿着砖石路往皇后的寝殿走去。
正欲拾级而上时,姜清窈抬头却见侍立在门外的宫女掀起门帘,自里间缓步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着一身石青色锦袍,身形高大,双手负于身后。廊下的彩纱宫灯透出摇曳的灯光,映清了他沉郁的面色和若有所思的神情。
姜清窈刚刚辨清来人,一旁的谢瑶音已经迎上前去,笑着唤道:“皇长兄。”
“阿瑶,”那人轻抬眉眼,露出温和的笑意,“你这是去哪里了?”
谢瑶音道:“我与窈窈出门赏雪去了。”
随着她的话,那人的目光缓缓落向了姜清窈,那双眼睛隐含着探究之意,却并不逾距。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姜清窈俯身见礼。
虽几年未见,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此人便是当今太子谢怀衍。
太子身材高大,姿容俊朗,眸光在她面上凝了片刻,眼底掠过细微的波动,随即含笑道:“表妹不必多礼。”
都说太子温润如玉,待人接物都极妥帖,常令人如沐春风,今日一见确实不假。这一句称呼便显得很是亲厚,显然是有意消融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而姜清窈对这位表兄却无半分熟稔之感,因此只把他的称呼当成客套,不敢真的无所顾忌与太子攀亲。
谢怀衍是皇帝长子,年方十九,比她年长了几岁。他自小便被皇帝寄予厚望,勤学苦读,文武兼修。从前在宫中时,太子每日皆在东宫读书,并不与其他皇子一起在萤雪殿进学,自然与她们无甚交集。
姜清窈对他的性情知之甚少,只听宫内外说起过,太子天资聪颖,是位十分有学识和风度的储君。
“昨日表妹入宫,我因忙于东宫事务未曾相见,”太子道,“不知表妹在宫中是否习惯?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母后或是我。”
姜清窈忙福身道:“臣女一切安好,多谢殿下关怀。”
“那便好,”太子和煦一笑,随即又看向谢瑶音,“阿瑶,外头冷,你们快些进去吧。”
谢瑶音眨了眨眼,上前挽住太子,笑眯眯地问道:“快到晚膳的时辰了,皇兄不留下来与我们一同用膳吗?”
姜清窈看了眼天色,心想离晚膳至少还有一个时辰。不过谢瑶音与太子一向兄妹情深,如此询问也是寻常之事。
太子身为长兄,对待弟妹一向很有耐心。果见他微微一笑,回答道:“我已与母后说好了,会在永安宫用晚膳。只是这会子父皇召见,因此我需先走一步。”
谢瑶音闻言收回手,点头道:“好,皇兄慢走。”
太子颔首,随即步下了台阶,往宫门外走去。他步伐稳健,举止自然而然流露出与其地位相契合的贵气,却不显得傲慢。
衣袖被轻扯了扯,姜清窈回神,随着谢瑶音一起踏进了殿内。
皇后正倚靠在炕上,翻看着一卷书。听见动静,她吩咐道:“将小厨房煨着的枸杞甜汤端上来,服侍公主与姑娘用了。”
两人在雪地里走了半晌,正觉得腹中饥饿。谢瑶音顿时眉开眼笑道:“还是母后疼我,知晓我正巧饿了。”
说话间,宫女端上来两只莲瓣纹的白玉碗,滚热的汤盛在其中,颗颗枸杞漂浮其上,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味。
姜清窈安静地喝着。甜汤的热意抚平了她心底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浮动,也让原本有些凉意的身体热了起来。
待一碗甜汤喝尽,她搁下碗,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双手拢在膝头,盯着自己浅碧色的衣角出神。午后姜清窈与谢瑶音外出之前便已将那条沾染了血迹的衣裙换下,此刻她悄悄瞥了一眼,见姑母神色平静,想着兴许已经忘记了那件事,应当不会再问起,便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那边谢瑶音也放下了碗,道:“母后,方才我进殿时遇见了皇兄,他说晚上要同我们一道用膳。”
皇后放下书,颔首道:“是了。正好,你们有什么想吃的菜式便告诉兰鸢,让她一并吩咐了小厨房准备。”
谢瑶音偏头问姜清窈:“窈窈,你有什么主意?”
姜清窈摇摇头:“我都可以,按姑母与你的喜好来就好。”
谢瑶音知道她一向不挑食不忌口,闻言便也没再客气,略一思索便向兰鸢报了几样菜名。待兰鸢退下,她与姜清窈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只是没等她们斟酌好语句,皇后便率先开口道:“窈窈,你们今早外出,除了折梅花,还做了什么事?”
她看向姜清窈的衣角:“莫非是折梅花时受了伤?本宫瞧你那换下来的衣裳上似是有血迹。”
姜清窈轻咬唇瓣,有些犹疑地开口道:“姑母,我不曾受什么伤。那血迹也并非我的。”
皇后面色一变:“果真是血迹?既不是你的,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向谢瑶音,后者忙摆手道:“母后,也不是我的。”
谢瑶音言简意赅,很快把事情经过说了个清楚。当然,她着重提及了谢怀琤的伤势与处境,言罢悄悄看着皇后的神色。
听了这番话,皇后先是一愣,随即双眉缓缓蹙起:“五皇子?”
她眉眼间闪过一丝悯色:“自从他母妃故去,陛下对这个孩子也是厌恶至极,不许任何人提起他。这些年,他能平安活下来实属不易。”
“姑母,”姜清窈忍不住开口,“我瞧着五殿下实在可怜,您能不能命人暗中照应他一下?从前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如今我看着他过着这样的日子,总归不忍心。”
皇后眉宇间有些无奈:“本宫曾在陛下面前为他求过情,请陛下念在父子之情的份上宽宥他,却被陛下一口回绝,因此本宫也无可奈何。”
她话锋一转,语气逐渐变得严峻:“只要圣心一日不转圜,此事便没有改变的余地,你们也不得再提,免得惹祸上身,明白吗?”
“窈窈,本宫知道你一贯心善念旧,”皇后看向姜清窈,“但此事非同寻常,你万不可与五皇子有什么私下的来往。否则陛下知道了,连本宫也护不住你。”
姜清窈一窒,虽有满腹的话想要辩解,却只能安静垂头,低声道:“是,姑母。”
“而今,或许只有一人能够救他。”片刻后,皇后忽然开口。
姜清窈与谢瑶音对视一眼,谢瑶音试探着开口道:“母后,您是说......皇祖母吗?”
皇后嗯了一声:“若太后回宫能过问此事,陛下自然会谨遵她的意思。因此,太后是唯一的希望。但你们不可刻意在太后面前提起,免得被陛下知晓,会疑心是你们撺掇。”
她轻叹一声:“一切只能看那孩子的命数了,赌一赌太后能否得知其中内情,为他做主。”
那话语里透着无尽的苍凉与无奈,姜清窈盯着那晃动的烛火,只觉得眼底酸涩,便缓缓阖上了眼。
*
晚膳时分,太子果然如约前来。
宫女通报后,他很快步入殿内,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礼道:“儿臣向母后请安。”
“衍儿,快免礼吧,”皇后含笑招手示意他坐下,“外头风大,快坐下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待太子落座,姜清窈与谢瑶音才分别在绣墩上坐下。
皇后照例先问了他几句功课与起居之事,这才放心地道:“如今冬日寒冷,你每日晚间念书要注意身子,莫要受了寒气。”
“母后关怀,儿臣铭记于心,”太子起身答应了,又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只是母后旧疾未愈,也莫要劳心过甚,须得好好当心。”
母子俩又嘘寒问暖了一番,晚膳很快便一样样摆上了膳桌。食不言,寝不语,众人便沉默着用完了这顿饭。
饭毕,太子亲自服侍着皇后服了药,这才道:“不打扰母后休息,儿臣先行告退了。”
皇后倚在榻上合了眼,随口吩咐道:“阿瑶,送送你皇兄。”
姜清窈自忖身份,想着太子离开,自己不好大剌剌地坐着不动,便也起身跟了过去。
殿外,暮色四合,天空倏忽又飘起了雪花。太子站在廊下,对早已伫立雪地中撑伞的内侍恍若未觉,只淡淡笑着看向谢瑶音:“阿瑶,你今日遇到了六弟?”
谢瑶音一愣,面上随即覆上薄怒:“他这是向皇兄告状去了?”
太子哑然失笑:“非也。只是我今日恰好看见六弟和你先后从同一处地方出来,便猜测你们是不是碰上了。”
谢瑶音敢作敢当:“是,不仅碰上了,我还教训了他一通。”
“六弟做了何事?”太子有些疑惑。
“他不好好待在书房念书,反而在外仗势欺人,我实在看不过去。”谢瑶音道。
“仗势欺人?”太子皱眉,“他欺了何人?”
面对这位细心体贴的兄长,谢瑶音向来无话不说。因此,她下意识便把一切经过脱口而出:“他指使手下殴打五皇兄,实在不像话。”
太子眉梢轻抬,眼中透出意外之色:“五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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