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毒已入五脏肺腑,无力回天呐。”一位头发半白的御医摇头叹道。
围在桌边的另几位御医也道:“臣等只能将毒素排出一二分,让王爷暂醒,其他,别无他法。”
这话说得足够含蓄,是怕说出来受责罚,还是忌讳直言皇室寿命。
叶栖心知肚明,没跟他们绕弯子,道:“还有多久。”
“修身养性,切勿急躁动怒,平心气和,最多也就……一两年。”
但那也是拿汤药吊着他的命而已。
乌泱泱围在寝房外的大臣听到了御医所言,无不掩面大恸。
叶栖见杨卓上前欲言又止,知他想说什么,越群龙无首之时,越是不能乱。
王爷既然昏前把一切都交给了他,那此刻就需由他来定人心。
他背手姿态松缓,语调却带着威势,巡视众人,“对外封锁一切有关王爷的病况,若太尉大司农等人问起便道,已无大碍闭门修养。”
他的视线巡到冯涛等人的脸上,一带而过,声音轻飘飘传到几人耳中,“胆敢对外透露半点风声者,以谋反之罪,格杀勿论。”
“今日在场的都是王爷最为信任之人,当今危难之际,正是见人心之时,万望各位不要辜负王爷往日提携大恩。”
“各位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便当不知此事,回去后各司其职,有事自会传唤,紧急政事报来王府,其他政务交由尚书令,中书省与门下省。”
“刘氏暂单独收押在寝殿,由禁军看守,不得外出,无传令不得面见任何人对外传递消息。”
“再要劳烦灵台丞转告中书令,起草诏书,以叛国重罪问斩秦青隐。”
他说得凛然,足够震慑人心却又不失各位大臣的体面,不管里面此前有没有与他共事过的大臣,服不服众,他们都无异议。
叶栖说完后,众位有事的再单独报给他,无事的便自行离去。
等到天色昏黑,房内掌灯,王府恢复井然有序,留下寻他拿主意的几位大臣也都散去之时,叶栖独自坐在灯前,跳动的焰苗映出他眼底从离开京都未停歇过的倦意。
穆怀御稳稳当当端着一碗热汤药进来,放在了叶栖的眼前,“喝药。”
这是他在叶栖被大臣围住议事,发现他怎么都挤不进去之后,追着一个年级最老的御医问的药方。
御医一听他问怎么才能治体弱之症,以为他只是无人说话,随意一问,便接话道,是何症状。
穆怀御话很少,和别人说话更是简言意骇,但说起叶栖的症状,那是夜里睡不安稳,冬日一阵风就能把人吹病好几日,常昏厥不醒,手脚整日冰凉,等等说不完的病症。
御医知道他真是要方子,不是同他闲谈,忙不迭帮他开了安神定志调理的药方,又亲自带他前去抓药,写下了如何熬煮。
叶栖端起汤药,都喝了一半了,舌尖感受到比往日他喝过的药,苦得多的不是一点半点。
他眼皮抽了两下,才问:“什么药。”
“安神,定志,调理。”穆怀御回忆着御医说过的话,重复着,尽管不是很懂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他喝了这个身体总会比之前要好。
“我找御医抓的,他说这个长期饮用就能大大改善。”
他说起这个,叶栖回想起了议事途中,穆怀御硬挤进众人抓着他的手腕摁在桌子上,当时不得空闲,见是他后就没在意,原来是在让御医给他号脉。
他半感慨孩子长大了,又半感叹,总算是通了几分世间的感情。
梁东本是有事来报,见他正在压着眉喝药,在想要不要让他歇一会,便听他问道:“起草的诏书好了吗。”
“好了。”他拿来的就是。
叶栖起身,正要去看,穆怀御拉住他的衣摆,一副认真的模样盯着他,“要喝完。”
他倒没计较长幼无序,徒弟都管教起师父来了,一手端起药碗,将余下苦得舌尖泛麻的药一饮而尽,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往外走道:“走,去诏狱送他一程。”
“秦丞相,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不知昨日身在玉阶彤庭,今日便睡囚牢寒舍,住得还习惯不习惯。”
敢这么面对身陷囹圄的他说话,还有心揶揄几句阴阳怪调之人,秦青隐坐在牢狱草堆上,不必回身便知道来的是何人。
他冷哼一声,就算身居鄙陋破烂之地,依然不肯低头,回头傲视着他,“胜者王侯,败者寇盗。本相此生富埒王侯,就算溘然长逝,来世转投也是富贵命。”
“败你们一回,是天命反侧,非己有过。”
“而你,纵然算出本相大计,也不过是湘王身边的一个策士,至今没有高官厚禄,能做的也只有为他人卖命,何以成大事,不若弃了湘王,另寻出路。”
棋逢对手,时至今日秦青隐也对他带了寥寥的欣赏之意。
他口中所说的出路,虽未明言,但他们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叶栖不仅不为之所动,还戳他痛处,“是何出路,像丞相那般里通外国,卖国求利,丧伦败行,明日便要被斩首示众,鞭尸三日泄愤吗。”
两人仅有的几面皆是针锋相对,波涛暗涌,此次乃是他来见他生前最后一面,叶栖不惜耗费时间,与他一个阶下囚说些浑话。
“我记得,丞相也是从万民之中而来,不知昨夜被百姓死堵城门之时,可还敢再言平民皆低贱之辈。”
他是纯粹的挖苦与不齿,并不带有质问。
他从不过问原因,不好奇更没那个闲心关心他人背后到底是否身不由己。
秦青隐他不回答他。
他非大夏忠心的蠢臣,当初虽借李国之兵入主京都,后来大权在握,怎又会甘心夺位之后,真的将大夏拱手相让。
他多年来一心想要皇位,将引入李国大批兵马入境之事一拖再拖,不过是想继位便脱离李国的掌控,来一个翻脸不认人。
然而,叶栖横空出世,屡次坏他好事,还至他今日到了死到临头的地步,落得如此屈辱的下场,他又怎会让他们好过。
他从来都是一损俱损,此刻视如敝屣看着叶栖,“本相是何人,还由不得你等贱民来恣肆评说。”
“叶长甫,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天资不差,但却对万民动了恻隐之心,悟性太低,本相大度,不吝啬教你一招。”
五脏六腑一早便传出的剧痛被他很好的掩盖,却抵不过阴牢的死气,秦青隐嘴角溢出血液,上下唇挤出不是痛苦,而是嘲讽。
“我送了你一份大礼,好好看看吧,看大夏陨灭的盛况。”
“你口中的民惟邦本不过是天大的笑话,那时你才会明白,弱肉强食,卑贱孱弱的百姓不值得耗费心力,不过是强大国家无用的蛀虫,唯一的作用只有不断下跪弯腰,一生不断地向高层官吏献出血肉之躯,苟活下去而已。”
叶栖静静看着他桀骜的嘴脸慢慢随着毒药发作变得扭曲痛苦,变得黯淡无光。
他身在牢狱得兵士严加看管,不可能有他人前来投毒,只能是秦青隐带着两千人马踏出丞相府的那刻,便在身上早早备下了毒药。
他这股不成功便成仁的狠毒,与他母亲如出一辙,要死也不死于他人之手。
梁东等了半晌,见先生迟迟不言,便问道:“先生,他为人奸诈,服毒恐怕另有隐情,是否请仵作验尸。”
不排除世间有奇医,助他假死的可能。
叶栖用最平常的语气道:“请吧,验尸无误后,明日午时按原计将他斩首示众,首级丢于街市供百姓踩踏,尸体城门鞭尸三日,让百姓泄愤。”
“他无九族可灭,便将丞相府全部抄家,丫鬟侍从,里里外外哪怕一匹马也不可放过,往日但凡与他有牵扯之人全部下狱,明正典刑。”
梁东听命去办,本以为先生处理手段已算严酷,但没想到百姓对秦青隐的恨意已到了不可言状的地步。
秦青隐被鞭尸三日后,尸体丢于城下,瞬间便被守在外城的流民百姓争相分食,白骨都不曾留下一块。
梁东将外城极端的情况一应报给叶栖,他也不见有任何反应。
他尚在思索秦青隐口中所说送他的大礼,是死前的诈唬,还是确有其事。
然而,不等叶栖再思量,半月不到便已见分晓。
这份大礼就是兵临城下。
秦青隐下狱之后趁着湘王逼宫入京城,私联细作,将大夏机密、军事地图和起倾国之兵的密信,一同带出分山关。
半月不到,李国便大举发兵南下,凭着军事地图一路畅通无阻,进军奇速,锐不可当,对上根基腐烂、将寡兵微的大夏,可谓百战百胜。
在朝廷众人都还没得到及时消息的时候,连克梁,兖、抚、成四州。
三十六郡,半壁江山皆丢的消息在京都不胫而走。
沅、恭、交、青、京五州各自发布戒严令,进入空前未有的紧急局势。
秦青隐死无葬身之地,却还是以一己之力,成功将大夏送上了灭国之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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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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