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许多募兵处都会买来少量过所,备给军中关系户或是被看中的天资卓越之人,只是对不对得上人就要另当别论了。
可再怎么看都只是把这当过家家玩闹的穆怀御,士兵犹豫道:“方文士,这恐怕……”
方术放下羽扇,睨着他,“今日已是最后一天募兵,还未招够人数,若商贾怪罪下来,拿你是问?”
待士兵闭嘴拿来过所,方术自说自话:“穆狸,年十六,交州苍梧人。”
“来,摁上手印。”
穆怀御走到桌前摁上了红泥手印,然后道:“这是什么地方。”
方术毛笔尖一歪,敢情哪个地界还没搞清楚。
“交州交趾。”
交州位于青州正南,西面与恭州接壤,东面则是成州。
这与他最初想要去的恭州走得不止偏离一点点。
张胜摁完手印,见穆怀御连方术随意丢在桌上的二两银子都没拿,定在前方忽然没了动静,以为他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遭人耻笑,心有不快。
他边将银子塞到自己怀里,“小兄弟你还真是赶上了,刚好募兵处就有多余的过所,这前几日别人都是挤破了脑袋想花大价钱都买不来的。”
边领着穆怀御前去演武场,拍着胸脯道:“你也不必把他们的话放进心里,既然顺利进了魏家大营,你只管信我,此去定能混出一番名堂!”
如张胜所说,魏商贾对待募兵吃食上从未有所克扣,甚得兵心,在刚行军那日便在演武台上高声嚷嚷着先往西边打,收揽兵马壮大阵营,再一路北上收复失地,光复大夏。
三言两语就喊得台下识几个大字就自认男子汉大丈夫理当思取报国的士卒,按耐不住建功立业之心,热血沸腾。
虽,早前穆怀御只在演武场上远远见过他们的统领一面,便看出了他对于行兵打仗一概不通。
虽,他最初就不指望这是一个本事多大的军队,但没想到魏商贾能草率到对这些募集而来的士兵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战时抽丁法,兵种也分的也不是很清晰,能跑能动他便觉得就能打,就这么经过五日鸡零狗碎都称不上临时教习弓矢的耍把戏,这些人就高举魏氏大旗被他推上了战场。
虽,行军不过十日,刚出交州边界,欲北上青沅二州的开门第一战,就遇到路过此地的西南军,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军就高喊着:“魏统领已死,降者不杀!”
骇得没什么见识的士卒放下手中武器,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纷纷跪地归降。
彼时毫不迟疑便抱头蹲下的张胜,打着哈哈道:“俗话说,风无常顺,兵无常胜。成了降兵……也未尝不能成就一番大业。”
然而,被萧家军重新收编后,跟着他们入青州北上的半月以来,张胜不知道成了降兵还能不能成就大业,反正只知道是顿顿吃不饱。
晚间众人围着驻扎寨前的营火席地而坐,张胜眼馋地看着萧家军嘴里都嚼着热干饼,他们却只能巴巴地啃着甘薯,止不住垂头丧气。
但又不想在穆怀御面前丢了面子,找补道:“如今全国各地虽举事者如云涌起,但一般都规模不大,几千人前仆后继的相互鲸吞蚕食,死亡率高,更迭也十分之快。”
“我们只有一千人,不胜他们也是正常。”
他话音刚落,屁股就被站他后面的萧家军踢了一脚,“他娘的,不长眼睛挡什么路,滚一边去!”
张胜窝窝囊囊地挪开,皱着眉继续说:“实乃时运不济啊……”
谁能知道他们带着整个乡间最为充足的粮草,转眼刚出交州就被顺手给灭了。
穆怀御听他说罢,扒着手中的甘薯,漠然不语。
据闻萧阳将军曾在寿光县外酣战许久,打到粮草耗尽都攻城不下,就在他们四处缺粮,无处请援之际,只有他们这支起义军携带着众人虎视眈眈的粮草,还好死不死自动送上了门,不费吹灰之力就解了他们的粮草之困。
被一路押运的魏家降兵,整日只感叹萧家军天上掉陷阱都没遇到过这种好事,却没想过此事有多怪异与巧合,粮草一向是行军途中的重中之重,魏商贾好歹是一军统领,再傻也该知晓早派斥候探知前方动向,时时避开强军,怎会如此轻易就让他们瞎猫撞上死耗子。
张胜见他只拿着甘薯却不吃,这玩意连着吃了半个月确实难以下咽,劝道:“今夜又要收拾行囊,拆卸营垒,刚得将令说明日又要启程,听说要继续往北走,现在不吃路上咱们就得饿肚子了。”
穆怀御问:“再往北是去往何地了?”
“再去三十里地是寿光县。”
本以为随着萧家军紧缺的粮草一同到了寿光县,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毕竟将军脚下主力军处,他们好歹也是原大夏百姓,不说一视同仁,最起码攻城打仗的时候,让他们也跟着教习武艺的武师练两手,也好早立功劳。
谁知萧家军在寿光县外又打了整整一月,没顺利攻破寿光县坚固的城门,反倒他们自己人死伤不少,萧阳赔了夫人又折兵,下令鸣金收兵,择日再战后,又连续攻城五日,打得众将窝火不已,士气大减,死伤惨重。
就这还没半点让军需官把他们从粮仓或留守营地的职位上调出,出阵的意思,是只把他们这些原属魏家大营的降兵当成酒囊饭袋,纯纯拿来充凑人数,不仅收尸排不上他们的号,连寨门都出不去。
他们每日只能眼巴巴守着曾属于自己却被收缴的粮草,仰天长叹。
吃的是立功的萧家军剩下的干粮,喝的是人萧家军不喝的白水,就连不当值时想去演武场自己操练一番,都得挑挑捡捡人家操练完不在的时候,去练那么一下。
众人皆知自上一战在敌军金汤浇灌之下,死者众多,前中后三军都已然缺少人手,却左等右等至今没有传来动用他们的风声,大多数人在分去看守粮草的那日起便浑水摸鱼,自暴自弃。
张胜起先还能跟处变不惊的穆怀御同去演武场操练,静待时机,到今日也浑身上下写满了‘怀才不遇’四个大字,发着感叹:“命里无时,求之不来啊。”
时节虽到了初春,但外面夜里还是寒冷刺骨,穆怀御在寒风中笔直站了好几个时辰,手上遍布冻疮,都没有一点反应。
却被站在旁侧的张胜这唉声叹气的一嗓子,吼出了难言的烦躁,当值一结束,就提起长矛去了演武场。
夜间空旷的场地寒气逼人,光伸出手一会都冻得似千万根针刺入骨髓,普通人恨不得把手长在袖子里。
他一身反骨,偏偏将双袖捋到小臂,持着长矛便在掌寸之间操练起来,矛头向前刺去的每一下,心口梗着一团的酸火不但没有消解,反而更使他愈发焦灼,五指合拢,将长矛杆柄握得近乎断裂。
他每天数着日子找了整整快三个月,能遇到的队伍、归顺的降兵,他已经把能看见的所有士卒都问了个遍,没有一个人听过叶栖的姓名。
他就像没有预兆凭空消失在世间,不曾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迟迟没有半点进展与头绪,让他一次比一次轻易深陷再也找不到他该怎么办的假象之中。
脚下踩着这片不断渗出寒气的冻土,头顶格外惨淡的月光,失温和静谧到只能听见枪棒舞动的声音,总算压住他日积月累呼之欲出的失控。
他练到大汗淋漓,喘着气停下来时,只剩下满满的挫败感。
张胜在帐外的火堆前等他半天,见穆怀御垂着头回来,也不多问,急忙拉他坐下道:“真是人定胜天,造化由我!快看这是什么!”
穆怀御挥开他的手,看他递来的木牌陷入了茫然的沉思。
“屯长派发的负章,有了这个咱们明日就能上战场了!建功立业且在明日。”
张胜没曾想过他连这都不认识,等半天还以为他因上面的字迹而觉不满,才不发一言。
他颇为优越,嘴上开解道:“无事,像我这样的英才也只分到中军,屯长应当只是看你个头不高才将你分为后军,后面也好,虽只能捡捡漏,难以立功,但起码于你而言风险不高,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就好。”
他虽整天嚷嚷着要上场立功,但明日真要去了,也不敢说没半点不犯憷,连他都没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更别提他一个少不更事的小童。
他好心交代道:“这次咱们要正面对上可是人正儿八经训练有素的强大军队,连萧阳将军从西南领兵前来,都久攻不下的寿光县城池,可不是敌我双方在沙场上那么一碰,冲锋陷阵那么简单,你万不可小觑啊。”
已历经大大小小三次战役,敌军首将都拿定了主意拒不应战,只管死守,来人便是热油火石一起推下城墙,属西南军的精锐士兵一旦去了强攻的前军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此战又是久攻不下的关键一战。
穆怀御并不关心这些,他接过负章,道:“如何立功。”
“西南军已重启商鞅二十爵制,要想往上去,战场上就得杀伐果断,眼睛瞄得比鹰还准,只要成功斩杀一个甲士首级,便可赏一爵公士,田一顷、宅一处,仆一个。以此为基础,加官进爵全看你有多大能力,杀多少甲兵。”
但乱世辎重有限,两军对阵,甲胄从来都是狼多肉少,能被选上出阵对敌身着甲胄的先锋甲兵,不管武艺高不高超,好歹是带个壳的蜗牛,关键时刻不仅跑得快,而且有甲胄的保护脑袋一向不好砍杀。
或后或先的徒兵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对比甲兵就是个倒霉的蛞蝓,脑袋不值钱,全靠血肉之躯抵挡,活下来尽看天意,还要被拿来当甲兵乱中撤退的‘活盾牌’。
这时要在乱成一团的徒兵中,找到相对较少的甲兵,绝非易事,还要成功把甲兵首级带回营寨,途中不被他人抢夺,更是难得。
穆怀御没表现出任何同张胜脸上那般的激动神往,他只嫌太慢,这要何时才能成为大将军。
他道:“还有没有更快的。”
“若要更快晋爵……一首登二斩旗,这三……”张胜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作答,随后笑自己怎么和他一个小孩说这些,摆摆手道:“连我都不敢想,那可是前军百里挑一的精锐兵士挤破脑袋也要争相抢夺的大功劳,没咱们眼馋的份。”
“你要真想立功,就听我说,老老实实去趁乱顺几个人头带回,说不定就能封个伍长当当,我呢,便搏一把,若能成功斩个甲兵,争取到一爵公士,兄弟我也不会忘了你。”
穆怀御整日待在栖迟院时,叶栖那个不靠谱的师父随手丢来排兵布阵,或是他自己翻阅习武的各类杂书都没少看,其中不乏世间孤本,住在湘王府时也曾虽梁东学过一番武艺。
梁东虽不是天下排得上名号的高手,在京都也是负责整个王府的护卫,曾听言他的武功可比当朝郎中令。
虽不知真假,但穆怀御认真估算着首登的胜算。
张胜见他听着听着又完全忽视了自己,也不知到他到底听进去几句,正要说话便听身后营帐内,结伴出来撒尿的士兵,嗤笑着。
“一群残兵败将,咱们好心收了你们不杀,给口饭吃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敢在这口出狂言提什么首登,我看你们呐,别明天上了战场还没开打就被吓尿了裤子。”
“就是!要老天开眼真出了个首登,必是咱们的甲兵刘大哥!你们,算什么东西。”
“呸!”张胜被他们欺压已久,早就看不惯这群凌弱暴寡的小人,拉着穆怀御回了营帐,“还真敢说,听闻首登原大夏百年都没出一人,他们还真在这想上了。”
子时一刻,除了帐外火把燃烧的焦油味,穆怀御鼻尖只有帐内挡不住的脚臭汗味,营帐内的九人包括张胜都已安睡,深夜幽静,只有他还睁着双眼看着帐顶。
恍如饿了很久很久终于盯上一块肉的饿狼,一旦咬住,哪怕滚水烫到头上都死不肯松嘴,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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