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俗话说孩子大了不由娘。

想穆怀御而今已长至位居上将勇冠三军的年岁,他虽为师父,也不好再事事都婆婆妈妈,翻来覆去的管教。

叶栖不知是不是一时半会话说得太多,眼前勉强视物的眼又模糊不清发作起来,鼻尖连帐外火把的焦油味也逐渐闻不真切。

骐骥过隙之间,他的七窍便被封住那般,虚弱无力。

他指节揉着眉心,回头才察觉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穆怀御早已以一种若是长了尾巴,此刻便是整个将他圈起来的姿势站在他的身前。

尽管知晓他被狼抚养,影响至深,可没想到多年还是习性未改。

以至于他这般不拘小节之人,也觉不成体统了。

但从小力气就大的穆怀御,如今长大了胸膛更似铁壁般重,叶栖推了一下,他仍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狸儿,起来,黏了这么久还不嫌热。”

平日在帐内穿着大氅依旧寒冷,经他这一闹腾,叶栖身后都热出了虚汗。

穆怀御依言站起身,见叶栖热得伸手摘下了氅衣,随意丢在桌上便顺手摸了个凳子坐下。

他跟上前,又把衣服披在他身上,“我看你身体比之前还要不好,这是冬日里,一热一冷,万一感染了风寒怎么办,先披着。”

叶栖也是身体乏力,只随着他将系带系好。

没劲深想他还没琢磨好如何做个教导有方的师父,徒弟反管起他来却是那么得心应手。

穆怀御刚收回手,弯下的腰还没起身,便嗅到一股不同于皮肤的重粉气味,只不过帐内乌漆嘛黑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耸动鼻尖贴近叶栖的脸侧嗅了嗅,奇怪道:“你脸上有什么味道。”

穆怀御觉着像敷了层粉膏,他拿起桌上的油灯,要点燃查看。

叶栖遭他一提醒忽而想起了什么,好在是暗中,他不动声色地侧开脸,摁下他手上的灯,正要说不必点,便被帐外传来十分恭敬的声音打断。

“老师,您睡下了吗,学生听吕将军说您身体欠安,特找了军医前来帮您诊看一番。”

“劳烦太子特来一趟,过会我穿戴整齐便自去你的寝账。”

叶栖说着,指尖摸触了两下,拿过穆怀御手中的油灯,等宋垨的脚步离去,他背身拿出火折子点燃油灯,执在身侧。

便似有急事般迈步离开了,但也没忘回头叮嘱,“你先回去,注意外面的守军,别乱跑,过两日我再去寻你。”

随后,留下在帐内最后什么也没看清的穆怀御,只记得他走前油灯的那一抹微黄弱光。

太子寝账内。

宋垨端坐在一方桌前,听见叶栖打开帘门的声音,便立刻站起,弯下腰行礼道:“老师。”

叶栖放下帘门,走进回了一礼,笑道:“太子不必多礼,坐吧。”

“老师今晚感觉身体不适,为何不让吕将军差人去请医师。”

宋垨待叶栖一同安坐,便朝守在一旁的军医挥了下手,吩咐道:“需细细给老师诊治。”

叶栖坐下后将左手放在脉枕之上,像早已习惯,并不放心上,“不是什么大事,一些小毛病罢了。又何必劳烦太子费心。”

他说得漫不经心,宋垨却是看着军医诊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叶栖明知太子深更半夜叫他前来,所为何事。

但他面上八风不动,佯装不知,摆明了太子不发话,他就真的只当是来治了一场病。

账内许久无声,剩下的军医见着太子在场又只会龟缩着当个哑巴,他无事可做,索性右手拿起桌上散乱的棋盘,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来。

半晌过后,宋垨支支吾吾道:“老师,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栖一一将黑白棋子分好,放回棋盒,“但说无妨。”

“学生知晓老师曾在大夏京都落狱时遭人毒害,以至七窍失感,甚至被面刺红符,留下一生屈辱……但学生事后查明,这些与我大宋无关,皆是李国所为。也尽心尽力,为老师寻遍良医。”

“当初宋悭引荐,老师愿为学生出谋划策,夺得太子之位,学生感激不尽,至今难忘那时老师在满朝文武面前发誓,往后只为我宋朝廷效忠。所以学生无论谁人言说,都不信老师还对亡国之夏有半分缅怀之情。”

“可……”宋垨犹豫道:“学生不懂,如今大宋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一条明路摆在眼前,若铤而走险,早日攻下晃州,便还有一线生机抵抗李国攻势。”

“老师为何迟迟不提取下晃州之计。”

今时不同往日,四年混战过后,天下雏形已定。

宋与李国打了四五年未停战,边疆已被李国吞并两州,李国在原有故土的六州之上,虽再占据宋两州,大夏五州,但国内早因政见不合人心不齐后爆发了两次世家大族反朝廷的内乱,此后多州郡县各自拥兵,不再听候朝廷调遣者数不胜数。

更有地方完全无视朝廷,自发略地侵城,自封为王,看似拥有十四州的万里河山,真正能为李国朝廷所用的却只有一半,八州之地。

而打着原大夏复国名号的西南旧部,虽趁着两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销声匿迹般收复四州,但四州疆土只有原故土的三分之二在手,其主要分布在西南侧的恭、沅、青、交四州。

除原三国瓦解后散落在外被各方暗潮占据的疆土之外,暂且明了的势力大头可分为三股,奉穆氏一派成为能征惯战强大兵团的西南旧部,操纵东北方的李氏朝廷与退守西北侧的宋氏王族。

其中和李氏交战最多的宋氏,尽管凭借立国根本的精兵利甲威震四海,可累年战火下来百姓将士死伤不可计数,再好的武器无人锻造,矢尽兵穷,国力自然如泄气的鞠球,不可移易的衰弱,再难对敌。

失了整整两州百余县的宋国此刻若再不设法打破僵局,便八成有步入亡国之夏的后尘。

不怪宋垨着急,而是如今一举一动皆关乎着国脉民命,虽需慎之又慎,但若像此时这般按兵不动,那就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若没有意外他就是未来国君,谁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挣来的位置,还没坐上就落个亡国之君的名声。

他此刻站在何等位置上问话,两人心知肚明。

此刻虽是师生和睦面对面而坐,但若被他发现叶栖真对穆氏一脉还有余情,故而迟迟不动。下一刻想必他怎么从监牢爬出来,就要怎么重回监牢。

军医本想将诊出的病状告知,但他被两人之间波动的暗涌压得大气不敢出,继续当个缩头王八转到一边去写药方。

但他句句质问,句句出言不逊,叶栖并不在意,也不回答,而是平心静气反问道:“那依太子之言,该如何取下晃州。”

宋垨追问的脑弦一断,思索道:“取下晃州不难,学生特找人仔细探查过,难在那名叫穆狸的将军身上,他所住之地便是狼窝,是个不好相与之人。要胜,便要好好商议怎么对付他。”

“只是,据探子来报,他经常一言不合便肆虐屠杀,寿光平原两城多少人跪地求饶后依旧被他惨杀就不说了,一人带十人屠杀三百贼寇,不留一个活口,这几年间行事手段愈发毒辣,光麻阳县一战他就不知杀了多少原大夏臣民。”

穆怀御领兵与李国在麻阳县一战,李国故意守城不出,拖长战线的唯一一次对阵,穆怀御就徒手如宰杀牲口烫水拔毛般活剥了敌军首将,命部下将人皮挂在了麻阳县城门前,吓得全城老小夜里都睡不安稳,是个全无人性的冷血野兽。

攻入城门的当日,铁蹄所过之地找不到敌军的一块完整尸身。

他像一把只会向前为获得更多军权而竖起的锋利刀刃,四年来他麾下的所有人也得他真传,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双手沾血如饮水进食一样轻易。

“听闻只要是拦他路者,斩尽杀绝,营中无不惧怕,此人凶残成性。对上他要胜,绝非易事。若败,只怕要被屠杀满城。”

说罢,宋垨自己再前后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联系,“莫非老师也是胆怯穆狸,担心他强攻而来,才犹豫不决?”

这般捧敌踩己的话,话里话外都快他身为军师的黔驴技穷,放在明面上说,任谁听了都难以咽下这口气。

叶栖却仍似没听见一般,耳边只不停回绕着,杀人盈野,凶残成性……

他这会还真想说,他非但不怕他,如今还真想教教他什么才叫做惧怕。

叶栖看着眼前费心摆了半盘的棋子,无心再下,他将手上执的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之上,勉强压住火气,起身告辞。

“我自有法化此危机,太子只管放心,静等便可。”

然,火气一出了帐子便高涨,几乎烧到了眉毛。他一回寝账便叫来了梁东。

“狸儿攻下寿光平原两城是因一时急于立功,才不受降斩杀。杀贼寇是为除暴安良。麻阳县一战是因敌军拒不投降,无奈屠杀……”

叶栖端起放在一旁冒着热气的苦药,一口一口如同品茶,面不改色地慢慢喝着,“我让你去查他的事,你还有多少掐头去尾回报。”

他抿着唇边足以翻腾脏腑的苦,看向梁东的面容虽在笑,却笑意不达眼底,笑得越深越无端让人心底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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