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衡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见那人的样貌,但随着痛觉消失,视野逐渐清晰时,她只看见顾君意。
远远的,顾君意正扶起那个跌倒的书生,似乎是牵动了肩膀的伤口,他的背影蓦地一僵,但很快又恢复流畅。
意识回笼,萧南衡赶忙走上前,帮着将段青山扶起。
委屈的书生眼角已经微微泛红,嗫喏道:“感谢二位出手相助。”
萧南衡安慰地拍了拍段青山的肩:“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倒是你,不用在意别人的冷言冷语。”
“姑娘说的是。”段青山点了点头,随后又踌躇道,“只是,这样一来,整个江城就没有可以让小生容身的客栈了。五月便是科举,时日迫在眉睫,小生该如何是好?”
闻言,顾君意轻轻扯了扯萧南衡的袖子,她立刻会意到这个小动作中传递的含义。
于是萧南衡主动道:“别担心,我家就在这附近,要是不嫌弃,你可以来暂住几日,等你找到下个安身之所再离开。”
得到如此雪中送炭的话语,段青山顿时露出感激的神色,举手投足间都带上了几分大喜过望和小心翼翼:“那便太感谢您了!小生段青山,日后必将重谢于恩人!”
“段兄不必客气,萧姑娘最是人美心善,帮助你,那只是举手之劳,无足挂齿。”顾君意宽慰道。
一路上,段青山讲述了他在江城发生的故事。原来段青山本是来自南方的一个小县城,一路北上赶考,由于京城租金太贵,便选在京城最近的江城歇脚。二月在店铺买书时,遇到了知府家的独女夏嫣,两人从科举聊到朝政,就当今政局作了一番激烈讨论,虽然意见不合,但聊过后彼此惺惺相惜,从此隔三岔五都会一同学习探讨。这本来也无可厚非,只是前几日,夏嫣毫无预兆地就毁了与尚书公子家的婚约。
知府的夏嫣小姐一向知书达理,温婉纯良,不大能做出无辜毁约之事,因而众人都认为是段青山挑唆的——穷酸书生想傍上高门大小姐,从此走上人生捷径,似乎这么想的话就非常合乎情理,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听完段青山的讲述,就连萧南衡看向段青山的眼神中都多了几许探究和怀疑。
“冤枉啊!”段青山直呼,“小生与夏嫣小姐确实相谈甚欢,但要说政见,我们俩却大相径庭。虽说党争于国于民并无利处,但如今东宫之位一直空悬,要说最佳太子人选,依小生拙见,还是当属三皇子顾临彦为佳。三殿下虽为宫女所出,但一心为民,政绩斐然,起炎5386年的横江大桥、5388年的北部粮灾,都是三殿下从中出力。而相比之下,二殿下就......”
“打住!”见顾君意神情恹恹,而段青山却仍兴奋地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萧南衡立马将话题岔开:“也就是说,你是三皇子派,而夏小姐是二皇子派咯?”
段青山正色道:“正是。不仅如此,小生更要斗胆一提,尽管目前的适龄皇子只有二殿下和三殿下,但真正的东宫候选人,小生认为只有三皇子而已。二殿下根本没有竞争的资格。”
听到此等重磅发言,萧南衡心中一惊,她偷偷瞟了一眼顾君意。
身为故事中的主角,顾君意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段青山,面色波澜不惊,不咸不淡道:“何以见得?”
段青山本就兴致高昂,顾君意的一番询问更是添了一把火,他继续侃侃而谈道:“二殿下虽为皇后嫡出,但从小并不在皇宫长大,而是去灵山修习仙法。皇后娘娘薨后,又去了边疆跟着上官将军学武。不察民情,更不通政局,如何担得起天下大任?”
难怪四十八个刺客都杀不了他,萧南衡暗自腹诽。
而二皇子本人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段兄所言甚是有理。”
得到认可,段青山更是受到鼓舞:“大家都说血脉嫡系才是天下正统,但我却偏偏认为,为政者,应以政绩为先,血统为后!小生难得找到您这般知音,这位兄台,请问尊姓大名?”
“我名萧意,很高兴认识段兄。”顾君意说道,毕竟尚不知刺客有没有追来,出门在外全靠萧南衡帮衬,他藏了“君”字,取了萧南衡的姓与自己的本名,临时编出了“萧意”这个名字。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达萧南衡家。
萧南衡在江城的居所位于江水之畔,是一幢简朴的四合院,此时落日西沉,夜晚江风柔柔地拂过,带来清爽潮湿的触感。
段青山不仅熟读书卷,更是烧菜的一把好手。不出半个时辰,一桌子热腾腾喷香四溢的饭菜已经做好。为了报答萧南衡的收留之恩,段青山饭后还勤勤恳恳地将屋子里落得灰、萧南衡随地乱扔的杂物收拾地干干净净,就连门外的杂草都全拔了。
同为需要报恩的顾君意在旁默默看着,俊俏的脸蛋微微涨红,他忙对萧南衡说:“等我伤好了,我也帮你洗衣做饭!”
而萧南衡却想起了顾君意与段青山的对话,恰逢段青山在屋外除草,她轻轻掩上了门,直截了当问顾君意:“你不打算当太子吗?”
顾君意坦然答道:“其实本来我确实不想去和三弟抢,他自小聪慧勤勉,倔强执拗,他会成为贤明的君主的。而我,四处游山玩水,或者帮他镇守边疆,我觉得都是不错的选择。”说到此,顾君意顿了顿,眼神黯淡,“只是现在,我必须去抢了。”
萧南衡好奇问道:“为什么?”
“我的人刚刚发来密报,一直追杀我的就是顾临彦。全府三百多个人,有一直看护我到大的老奶奶,也有我年少时的朋友,这笔帐不会轻易算了。况且,轻易就夺走无辜者的性命,这样的人不配作君王。”顾君意轻轻地说,摇晃的烛光撒过他的侧脸,他的表情忽明忽暗,令人稍稍有些看不真切。
密报?什么时候?萧南衡居然毫无觉察,她不由得挑了挑眉。不过,把嬷嬷说成是“老奶奶”,伴读、书童说成是“朋友”,倒是让萧南衡难得感受到了莫名的柔软。望着他颇为落寞的神情,萧南衡不太会安慰人,便只好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顾君意的头。
被柔软的身体轻轻拥抱,顾君意一时间竟有些委屈上涌。突如其来的大火,刺耳的惨叫声,昔日亲友一个个惊恐的表情,噩梦般的景象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巷子里几近死亡的恐惧还一直萦绕在心间。印象中机敏可爱的弟弟,竟真的会做到如此地步。就连顾君意自己都没发现,他是这么的委屈难受。
他悄悄地将头埋在了萧南衡的肩窝里,呼吸间,满是她身上的清淡莲香,顾君意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时放松下来。
然而不久,一阵不和谐的“吱呀”一声从门口传来。是段青山打扫完了院子,正推开门。见到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如此浪漫甜蜜的场景,段青山自是无意打扰,他很懂事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段青山毕竟一介书生,不曾学武,他发出的动静顾君意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时候,越是遮掩,就越是显得尴尬。
萧南衡羞赧地轻轻推了推顾君意不带伤的右肩,但顾君意却纹丝不动,依然牢牢搂着她。他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在萧南衡耳旁轻声说道:“此时若放开,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他说话时携带的温热气息喷洒在萧南衡的耳边,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竟显得稍有些滚烫。不多时,她的耳朵便像煮熟了似红得惹眼。
这句话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
偏偏段青山为了不发出声响,动作还特别迟缓。两人听着段青山漫长的“嘎吱嘎吱”的脚步声,静默地保持拥抱的姿势,不知是谁的心跳悄然加快,隐没在脚步声中。
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另一边,萧南衡顿觉身体一轻,出声提醒道:“他、咳咳,他走了。”
或许是许久未开口的缘故,她的声音稍有些沙哑。
“走远了吗?”顾君意问道。
对噢!真是粗心大意,这个时候必须要确认一下,不然岂不功亏一篑,白忍了这么久!
萧南衡懊恼的同时,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顾君意的谨慎,她伸长了脖子往段青山离去的放向迅速瞄了一眼,这才放心道:“走远了,看不到我们了。”
两人这才放开彼此。
“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要见怪。”顾君意彬彬有礼道。
萧南衡摆了摆手:“没事的没事的。”
道过晚安后,两人各自回到卧室。
“段青山!段青山!”
翌日拂晓,萧南衡于朦胧梦影中,听到一阵极具穿透力的清亮女声。这般嘹亮的呼唤,硬是穿过了庭院和好几个隔间,将整栋四合院的人都叫醒了。
她起床时,见段青山和顾君意似乎也是刚醒,两脸睡意惺忪。再一瞧屋外,果然,天色甚至都还没亮。
作为屋子的主人,萧南衡还是得露面接客。她披着还没换下的睡衣,心中腹诽道,这位姑娘,你知不知道一路逃脱追杀很辛苦的呀!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睡一觉了?
但打开门,墨色的夜幕中,依旧可见来者姣好的五官,流畅清晰的面部轮廓,温婉的杏眼中带着细碎的光亮。萧南衡咽了口口水,说出口的话一瞬间软了好几分:“请问姑娘,来找段青山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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