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冲云得知大儿子被人劫杀在回家路上的消息时,夜还未半。
他不可置信,疯了一样的闯出寝屋,一眼便看见房门前地上,一块白布盖着什么。他血红着一双眼,颤抖着手将那布缓缓掀开,却只看了一眼,就发出悲痛至极的哭嚎:“我的儿!”
不多时,冼家其他人也都来了,院子里霎时哭声不止,冼鸿来的妻子更是在看了一眼尸体后瞬间晕了过去。
冼冲云的夫人则是跪在他身边,哀哭着:“夫君……快去找啊,两个孩子他们不能都这样啊……”
这一刻冼冲云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愤怒的拳头都要握碎,他就这么两个儿子,全都没了……还连全尸都不能……
冼夫人哭着哭着,发现儿子的袖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便拿出来,是一封信。
冼冲云见此,立即将信件夺过来,打开看完后,狠狠的咬着牙,闭上了双眼。
裴修!
“信上说什么啊!”
冼夫人等不及,夺了信过来看,在看完的那一个瞬间,手不停的颤抖着,眼睛含泪的看着一旁跪着的几个孙子孙女……
裴修在信上写着,要冼冲云寅时之前,孤身一人去往西荒山,做个了结,否则他会向冼家寻仇,直到冼家再无一个男丁。
冼冲云想不到,不过是同以前一样,从那些卑微草民手里拿一样东西而已,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四方楼没能找到裴修,并杀了裴修,他却在短短时日内又失去了一个儿子。他就这么两个儿子。
一个家破人亡的商户之子,能做到此种地步,身后绝对有依仗。
他不能赌了,也等不了了……
他看着面前哭成一团的孙子孙女,缓缓的从地上起来,转过身准备去做个了结。
冼夫人哭成泪人,抬手拽了拽他的衣衫,冼冲云脚步停留片刻,叹了一声:“照顾好孩子们,此事,今夜便是最后的了结。”
“若天明前,我回不来,回头就把我和儿子们葬在一起。”
院中灯火通明,冼冲云提着剑一步步走出门,跃马疾驰而去。
-
夜幕下的西荒山,有些莫名的寂寥。
山脚下,一柄火把正燃烧着,金灵将裴修腰间的伤随意包扎了一下后,便在火把旁坐下了。
裴修理好衣衫,也在她身旁坐下。
金灵转眸看他,一身的黑衣,那张俊极的脸,看起来也比平日里显得多了几分冷酷。
相比起来,她还是喜欢他穿素色的衣衫,特别是穿白衫,是最好看。
察觉到金灵的目光,裴修看向她,深邃的眼眸略带疑惑:“姐姐想说什么?”
金灵微微挑眉:“我猜他会来。”
裴修闻言一笑,有些微疲惫之感,身子向后靠在了树上,点了点头:“他会来的。”
怎么说也是在江州北盘踞了许久的一门之主,总不至于是个缩头乌龟。
火光明灭,摇曳着四周光影明暗。
两人静静的等着,不知等了多久,才听见远处马蹄越来越近的声音。
裴修缓缓的起身,望着前方黑暗处,手中提着的长剑,带着干涸的血。他看着冼冲云勒马停下,提着剑下来一步步的走上前,他寂静许久的眸子里,渐渐腾起汹涌的恨意。
冼冲云站在裴修十步远处,沉着面色,问:“我两个儿子的头呢?”
裴修冰冷一笑,满是嘲意:“扔了。”
冼冲云愤恨的咬牙,目光自裴修身上扫过,继而落在金灵面上片刻,浓眉警惕的蹙起,片刻后,再次看向裴修:“你想怎么了结。”
裴修看着他,像是看着世间最肮脏的东西,眼底是止不住的恨和恶心,“很简单,只要你自觉此地,便算了结。”
冼冲云却冷声一哼,“想让我自绝此地,口气倒是不小,那就让我来瞧瞧,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言罢,双方俱是出剑,剑招相对间发出清脆的声音,金灵便是此刻,拔剑冲跃而来。
瞬息之间,剑声激烈缠斗,冼冲云本事不低,出剑强劲狠辣,裴修剑力不敌,几招之下便被逼退,金灵便是此时替他而上,一剑横挑如闪电般冲着冼冲云喉间而去!
好快的剑!
冼冲云双眸一震,迅速反击,一时之间剑声快的几乎听不清,他看着眼前的金灵,咬着牙再也分不出半分心神去留意裴修的动静。
可即便如此,几十招后,他仍是被一剑挑破了胸口!
而就是此时,又一剑,冰凉绝厉的自后穿透了他的心口!
冼冲云浑身一震,低头看着心口处沾血的寒剑,握剑的手狠狠颤抖了两下后,再也无力握紧。长剑落地的那一刻,他双腿颤抖着,缓缓的跌跪在了地上。
身后,裴修暗着一双眸,用力的将剑抽出,下一刻,抬手又是一剑,捅穿了冼冲云的腰腹!
冼冲云痛苦的倒在地上,眼睛像是染了血一样,怒瞪着他,含血道:“此事……了了……”
那一刻,裴修想起往日,和家人相处的一幕幕,和最后被烧焦的尸骨,眼底泛起湿意的同时,抬手挥出最后一剑,彻底了结了冼冲云的性命。
-
混黑的夜色,被从云中钻出的月,破开了一片光。
两人在深夜回到客栈,房间里,肉肉喵了几声,又在角落里趴着睡了。
金灵要了水,在屏风后沐浴,泡了许久再出来,就见裴修已经蜷缩在软塌上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少年,她想起他一剑了结冼冲云后,望着她时,那双通红的带泪的眼里,悲哀彻骨的痛。
便是手刃了仇人,他的至亲,终究是回不来……
金灵体会不到他的感觉,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她人生路上,偶遇的一个故事,她略有参与而已。所以当那一刻,他痛彻心扉的抱着她,眼泪不止的落在她颈间时,她也只能淡然苍白的安慰他一句:“结束了,你的亲人可以安息了。”
至此,她需要帮他做的事,也都做完了。
以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一桩,再纯粹不过的交易了。
她放轻脚步,拿过一张毯子,轻轻的盖在他身上后,转身去了床上,静静的睡了。
再次醒来,窗外暖阳高照,肉肉似乎饿了,在一旁时不时的叫两声。
金灵有些懒散的睁开眼,往榻上瞥去,他不在。
她又躺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了肉肉的叫声,这才起身随意收拾了一下衣裳,先去叫小二送了吃的来,堵住了肉肉的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裴修回来了,提着不少东西,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坛酒。
金灵看着,正想问他买酒做什么,是不是想大醉一场,就见他双眼仍红红的,对她轻轻一笑:“姐姐,今日我要去为父母兄嫂修坟冢,你看你是要在客栈休息,还是同我一起去?”
金灵闻言皱眉,“你亲人的坟冢,还没修么?”
自到江州北,裴修便将当初裴家所遭那场祸事,同她细说了。原是裴家酒在江州北名声不错,卖的也好,冼冲云不知何时惦记上他家的酒坊,曾言想买下酒坊以及酒方,裴家父母自是不肯。
三番之后,冼冲云恼羞成怒,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裴家彻底毁了。
若不是裴修当日不在,后来收敛尸骨时心中怀疑,行事谨慎,暗中找了仵作验尸,得知家人是先死于剑伤,而非直接死于火中,怕是此刻冼冲云也仍在好好活着当着他的门主。
他摇摇头,“那时得知真相,满脑子都是如何报仇,想着届时拿着冼冲云的人头去祭奠我家人,再修坟冢,好让他们安心瞑目。”
“但昨夜,杀了冼冲云之后,我又想,他如此肮脏之人,怎配玷污我父母亲人埋骨之地?”
金灵笑笑,“他的确不配。”
言罢,看着一旁吃饱喝醉玩爪子的肉肉,她想了下道:“左右无事,我去帮你吧。”
他闻言一笑,昨夜流泪时眼底蓄满的悲伤,已淡然许多:“谢谢姐姐。”
-
日光热烈,一处僻静的林间,裴修穿着一身白衫,正在给亲人修坟冢,金灵在一旁帮他挖土,看着他一点点的将坟头修起来,最后搁上几块石头。
林间微风,却不解初夏的燥热,金灵甩了外衫在树枝上,挖完最后一点土后,累呼呼的直接瘫在土坑里。
一旁裴修见此,放下手中的动作,拿过水囊递给她后,细心的拉着袖子给她擦汗,边道歉:“对不起姐姐,又让你受累了。”
金灵本来是懒得动手的,可是看着他一个人又得挖土又得添坟,还是四个,想着不帮他估计得弄到天黑,便还是动了手。
但挖土再怎么也比帮他杀人要轻松些,闻言咽下一口水,只同他道:“这一桩再记下。”
只这一句,裴修本来很是愧疚的,却一下被逗笑,无奈道:“知道了,一定不会忘的。”
金灵在土坑里又瘫了半个多时辰后,裴修那边四个坟头才修好,他又开始准备祭奠的东西。一样样的摆好,酒开缸,最后将纸钱点上。
随风而去的烟雾中,金灵听见他对家人低声的说着话,那温柔的声音,虔诚的吿念,让人心里禁不住的生出平静温暖。
这一瞬,她眯眼看着天上翻滚的浮云,想人生苦短,自由艰难,若将来日日,都能如今日般闲看云花,那该多快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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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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