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掌柜的,给我来壶酒!”
那粗犷的声线沙哑如纸,驿站掌柜放下算盘,掀眼,打量了他几秒,问:“酒有得是,要哪种?”
“你后面那壶就成。”车夫点了点他后头,道。
掌柜转首,拿起男人指着的一细长颈泥胎壶,递去。
车夫将铜板放在桌上,似迫不及待般揭开盖子,凑到跟前阖目一嗅,复又睁眼,锐利的眸子如锋利刀鞘,刮到掌柜打量他的脸上。
“黄酒好啊,万般身后名,不如一壶酒!”
言落便是有些疯疯癫癫地放肆大笑,饶是掌柜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忍不住眉头一皱,“这位客官是位车夫罢?喝多了不怕误事?”
“车夫?”他反问了回去,猛灌一口酒入喉,唇边忽然朝掌柜勾出一个张扬得意的笑,“车夫那就对了。”
“天色已晚,若客官不住店,那就慢走罢。”掌柜不欲与他多言,低头继续拨弄算盘记账,那男人就盯着他瞧了好一会,这才踏出门槛。
听到那脚步声,掌柜才抬首,不屑一顾低声暗骂:“疯子。”
边境的驿站有供马匹马车停放的棚屋,男人慢慢悠悠走到自己的车边,那马也有灵性,转头看他,蹄子不安地刨了刨地。
连夜疾驰,车夫根本不晓得如何驾驭马匹,只顾得用鞭子不停抽打,因为这样能让这畜.生跑得更快些,不耽误赶路。
车夫瞧见这马儿性子并不刚烈难驯,颇没种,便随心所欲骂了句难听的话,继续喝他的酒。
等到酒壶已空,夜深人静之时,车夫掀开车帘正准备入内歇息。
怎料,在昏暗之中,他借着棚屋旁边一点朦胧烛火,竟映出车厢内的踏板底下,赫然有一双属于男子的黑色鞋履......
车夫霎时感觉到呼吸一窒,酒意便猛然醒了几分,“你......你是谁?!”
谁知道,回应他的并不是来者报上名来,而是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之上。
锐器的尖端向前,轻而易举抵破人脆弱的咽喉,一丝鲜血蜿蜒而下,车夫顿感脖颈被抵住的那一点传来强烈刺痛,但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手中的酒壶骤然跌落,触地发出一声脆响。
在车夫以为自己生命即将远去之时,他细眯了眯眼睛,终于瞧清了车厢内的不速之客,那个端坐在中间的男人——
“纪......纪寒时!”
里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随后便听得那人讽刺道:“活人不医毒师,也会有你这般不靠谱的手下?”
纪寒时并不讶异他知道自己名讳,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跟前轻易点破车夫的身份来历。
冷汗顺着鬓间往下淌,明明知道面前人侮辱自己,但他也只能发出沙哑的问句:“你......怎么知道是......”
“成渊最爱收些三教九流之人。而你行事粗鄙,眼光直白,无所遮掩,不像车夫,倒像是赌徒。”
纪寒时原本坐着的身躯微微前倾,匕首上的力度丝毫不松,滚烫的血液犹如在人身上找到出口,汩汩流动,不断蔓延的血腥气似乎要将二人吞没。
在他感到喉间越来越紧迫之时,车夫听到男人幽幽而道:“你豪赌之后满盘皆输,被人追杀得走投无路,于是拿自己一条命抵给成渊,他替你摆平了麻烦,对么?”
纪寒时猜得极准。
向来成渊肯留别人,必得是那人用命相抵。此人不仅能够承受以身试毒,以血做皿,还需得是骨骼清奇之人,才能入得成渊的眼,在他手底下办事。
但眼前车夫,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劣迹斑斑,色厉内荏,毫无用处。
“纪寒时,你既然猜出我是毒师大人的手下,还不快放开!”
车夫呼吸逐渐沉重,双目通红,只死死盯着车厢内云淡风轻的男人,忽然间酒壮人胆,这般朝他喝道。
“毒入血流,需得时间。”纪寒时好整以暇地抬眼,淡声对他道:“何必急切。”
闻言,车夫虎躯猛然一震,也不顾那匕首会不会就此往前刺破自己的喉咙,他连忙挣脱出身,才发现纪寒时根本不阻止自己,好似原本就不想取人性命。
但,怎可能呢?
纪寒时之名,他曾听过毒师所言——纪寒时此人,心计深沉,诡谲多变,绝非医者仁心,实则冷厉无情,不遵常理,勿要沾惹。
他抬手摸了摸喉间的滑腻,一阵阵麻痒的感觉如潮水蔓延,逐渐从他的伤口凝聚......
车夫的脸上惊疑不定,瞪眼看着车厢内的男人探出一臂,那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柄取人性命的利器,偏像文人执笔绘丹青般端雅,他微掀帘子,从马车内弯身而出。
目光居高临下,睨着底下一脸骇然神色的他。
“若是成渊让你寻我,你完成交代便是。”纪寒时手里的匕首未入鞘,他左右晃动了下,那寒光映着二人面容,却似乎就此划分出截然不同的境地。
“不过,你今日有胆觊觎我身边的人,那我就只好剜去你那肮脏双目。回头,纪某自会去跟你的毒师大人请罪。”
男人的声音清亮,里头却没有丝毫温度。
听此言语,车夫脑海里极快闪回过与他同行一路的羌人女子,犹记她身上朴素衣物所勾勒的傲人曲线,以及身上阵阵的惑人幽香,一双微上挑的含情眼。
他多年好赌,昔年更是销金窟的常客,他是觉得玫姬身上有种风尘味,好似从前匍匐在他身下的青楼女,所以才会欲上心头,不掩不顾。
只是,他从未想过,此等小事,会因此得罪了纪寒时。
心虚之际,求生的**更占上风,车夫磕磕绊绊开口,欲要解释一番:“我并非故意觊觎!怪只怪,你身边那个女人的身上,有一股子青楼的风尘味,所以......我才......”
纪寒时闻言,不耐地轻皱了下眉。
月白衣袂快如雷电,男人闪身近前,那车夫根本来不及跑,他的脖颈就已被人死死掐住,伤口未曾愈合,鲜血顺着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下淌,饶是车夫一身蛮力,但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也只能像被拿捏住七寸的蛇般扭曲,他求饶的话语全数咽堵在既疼又痒的喉咙间,不断挣扎。
他清晰听到,纪寒时的语声冷酷,甚至掺杂了一丝暴戾意味:“纪某生平最厌恶的,就是好赌之人。”
话落,匕首迫近。
纪寒时毫不留情地往他脸上猛力一剜,车夫被禁锢的喉间瞬时发出道道沙哑之极的惨叫,犹同作恶多端的恶鬼被地狱之火炙烤,绝望又渗人的呼喊回响夜间,面前血肉模糊的眼洞,是觊觎者所付的代价。
飞溅的鲜血沾染了月白的衣袖,那两颗沾血带肉的眼珠子便这样坠落地上,随即被男人脚底的黑靴碾踩了下,陷进泥底里。
·
驿站的灯火还亮着,纪寒时渐行渐近,恰好听到了掌柜珠算声悄然停下的细微声响。
他顿住脚步,思忖了半秒,跨槛入内。
“掌柜,你可看到了什么?”
来者开门见山,丝毫不留情面。
纪寒时的语气不过淡淡,但身上的血迹和眼神足够冰冷,更别论他在棚屋外看到的那一幕幕骇然情形。
掌柜眼神飘忽惊疑,霎时僵在原地,却连忙摆手,坚定道:“客官,我......我一直在算账目呢!什么也没有看见!”
见纪寒时仍盯着他,掌柜神色慌张,接着补充道:“......南晋!南晋多鸟虫,方才......方才应是那晦气的寒鸦在叫喊!”
良久,见男人俊逸面容终于勾出一个浅薄的笑意,将一锭银子放在他面前,话语有种吩咐的意味。
“给我再开一间房,再把一身干净衣物送来。”
不等人应,纪寒时已转身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掌柜这才察觉到自己后背已然被汗浸湿,他无力地向后一仰,跌坐在椅上,大口大口喘气。
无意撞破狠厉之人行事,他方觉侥幸,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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