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箭

铜质箭镞在夜色中泛着冷厉光泽,魏执眯了眯眼。

崇华宫外值夜的戍卒按兵不动,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里面的动静,刀刃出鞘时割破风声,轻且快,魏执敏锐地觉察到,这十几个人都是刺客中的高手,他们并未刻意在他面前隐瞒形迹,无声的压迫已令人头皮发麻。

“太子殿下,既然肯见小人一面,为何刀剑相向?”

宋珒疏居高临下地俯视身陷囹圄的魏执,和身居高位、浸润金玉堆养出来的高高在上完全不同,这好像只是他的一层伪装,或者说,只是年轻储君的一面,而现在,他暴露在赵簌晚面前的,是玩弄权术和人心的冷酷残忍,只要能达成目的,人的尊严和价值不值一提。

他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保住徐昌宗和秦阙,可宋珒疏不愿意,舍弃一子能让另一颗关键棋发挥最大的效用,当然要比两颗摇摆不定的棋子要好用。

“第一箭,是试你的本事。”宋珒疏神情冷漠,眉峰微微压下,并非寻找准头,而是很厌倦这个无聊的游戏,“倘若你接不住,也不必再耽误孤的时间。”

他语点平和,如话家常。赵簌晚轻咬住了唇瓣,细微的痛感驱散了心里发冷的恐惧,原来宋珒疏是真不打算手软,如果魏执身手差一些,那她也就会跟着当场毙命。

劫后余生的赵簌晚大气都不敢出,甚至颇有些感激地看向魏执,也不敢再幸灾乐祸地看好戏,衣袖里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宋珒疏瞥了她一眼:“手。”

赵簌晚尴尬地笑了下,收回自己不小心撞到宋珒疏腰上的手臂,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宋珒疏又瞥了她一眼,轻笑出声。矫揉造作的底色还是贪生怕死。

“第二箭,是因你挑衅孤。”宋珒疏顿了下,继续道,“如果你怕了,想逃,孤不会阻拦你。”

这是在算魏执掳走赵簌晚的账,宋珒疏这一箭不一定会要他的命,却一定能教他此生难忘,但如果他真的跑了,太子这条路,他的仕途,便也断送在此。

少年抿了抿唇,扬起一抹柔和的笑,但因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森然的夜色,他这笑里也多了几分阴恻恻的意思:“小人,不愿前功尽弃。”

“好。”宋珒疏轻一颔首,箭簇对准少年心口,大有些一击毙命的架势在里头。

扣在白玉扳指上的弓弦陡然回弹,赵簌晚失声惊呼,杏眼因惊惧而睁得圆圆的,夜色迷蒙,她没看清箭矢如何飞出,只听见箭刃刺进皮肉的钝,还有少年压抑的闷哼声。

魏执咽下喉头涌起的鲜血,浑然不觉横在左肩侧的箭矢,一点点抹干净嘴角没忍住溢出的血渍,哑声道:“谢殿下开恩。”

站在他左边的吴倾发觉箭矢突然偏向之时,没忍住往更远处躲去,他面色如常,可心底早已惊涛骇浪,饶是他这种闯荡江湖十几年的人,遇到不知目的的危险也会本能的逃生,即便这危险与他无关。

可身旁的少年,竟然敢站在原地,毫不躲避地受下宋珒疏刻意针对的一箭,万一,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宋珒疏临时改主意要他的命,此刻魏执就是躺在血泊里的一具尸体。

真才是真的拿命换前途……

吴倾又一次觉得,自己该退位让贤了。现在的年轻人太有野心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还是早些拿钱享福去……

魏执外表看起来再怎么阴鸷,行事再怎么狠辣,说到底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如今强撑着一口气站在这儿,冷风呲啦啦地往胸腔里灌,如果不及时医治,他的左臂只怕要落下些毛病。

好一个面冷心狠的储君。

只是魏执没想到,宋珒疏并未就此善罢甘休。

矜贵的储君拢了拢鹤氅,冷淡道:“这第三箭,是为十四娘一解心头之恨。”

持弓的手骨节分明,一点疏漏月光浇落其上,冷然绝尘。

他看向身旁躲在狐裘里的女子,风里站得久了,脸蛋红红的,像个漂亮精致的瓷娃娃。向来促狭的眼此时睁得圆圆的,有些错愕,慌乱,额发微散,刮过眼皮时很痒,浓而翘的眼睫颤了颤,令她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美丽。

呆滞后悬止的、静态的美,仿若幽谷中缓慢绽开的昙花,赏心悦目。这种沉寂后细细品味的美感,往日里都被赵簌晚藏不住的满腹坏水给破坏了,就好像一个眼里狡黠、笑带戏谑的人,纵使她美得再动人,第一眼看到她时也会被这张扬的恶劣给吸引走注意力,要是再同她多说几句话,只会发现她果然如此,坏的明显。

直到宋珒疏将半人长的弓放在她手中时,赵簌晚都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乖模样。

“他的命,交到你手里。”

濯裳撞柱而死的情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赵簌晚心口发紧,为什么,总有人能轻易决定旁人的生死,他们毫无负罪感,本应如此地享受生杀大权。

她想要往后退,无力垂落的手指被宋珒疏强行握住,覆在弓身上。

“我拉不开弓,不会射箭。”

直白的拒绝落在魏执耳中,阴影中的少年眸光微动,已然明了宋珒疏尚未发出的第三箭是何意,日后他与赵簌晚同在宋珒疏手下效力,结下这一箭的怨,必然心有芥蒂,不会再私下勾结。

赵簌晚当然也知晓,宋珒疏绝不会像他所说得那么好听,是为了给她报仇解气,她垂着眼,缓过劲后笑道:“二哥扶着我的手怎么样?”

她话没说完,宋珒疏便像被烫到了一样松开她的手,半人长的弓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将才还乖巧惹人怜爱的兔子立马变成了个满肚子坏水的刺猬,宋珒疏用反唇相讥来掩饰他的烦躁:“仇人就在眼前,你却无能为力。”

*

除夕将近,年味渐浓。小孩儿在庭院里燃炮竹,你追我赶,卖糖葫芦糖人的小贩走街串巷,老百姓家门口挂着风干的鱼肉,贪吃的猫儿久久徘徊在竹架下面。

运河上挤满了彩船,夜间歌舞升平,红袖满楼,水面浮光悦动,光影斑驳,载着美酒佳肴、美人王孙的画舫自城西一直驶往城西,专在贵人聚集的青鸟巷一带停留,也会短暂地在不那么富庶但足够热闹的集市边停留。城中最具规模的酒楼才能有如此排面,包得起一整个画舫,规模稍次的酒楼茶肆甚至舞坊通常会联合起来,共用一艘。一年到头能有几次这样疯赚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精致的食物、名贵的美酒未售尽,被店里的伙计倒在岸边。宁可浪费,也不能低价卖给有需要的人。自降身价无异于自掘坟墓。城西南济慈庙里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孩子们也喜欢过年,他们许愿,想要吃的喝的穿的,却不知道该向谁许愿,更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怎样的食物和衣裳,他们叫不出来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但是上天终归是可怜他们的,素未谋面的贵人瞧不上眼的东西,皆是他们的恩赐。

还有太多太多普通人,他们既不贫穷也不富裕,勉强地通过整日艰辛地劳动维持基本生存。他们在过年的日子,短暂地休憩,暂时放下生活的重担喘息,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按部就班地过年,然后再回归平淡与忙碌。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简单到说书人从不会提及。

赵簌晚在床榻上翻话本子,才子佳人的故事她已经看厌倦了,从开始的震撼憧憬到麻木茫然,越看她越觉得有问题。凭什么官家小姐会爱上一个空有一腔热诚的读书郎,两人一见钟情,海誓山盟到最后升官发财的男人忘却发妻、另寻新欢,写这些本子的人肯定是男人,要是让她来写,她就会写……

“公主,时辰到了。”宫婢每日按时传令,等宋珒疏处理完公务后便传赵簌晚去书房学写字。

秦阙出事后,秦府可乱了套,庶兄弟的姨娘们争着要分家,旁支的长辈们觉得宗族掌事的该换人了,谁让秦阙只有秦臻这样一个还背着污名的女儿,她和孙家的婚约又泡了汤,一个弱女,没有夫家倚仗,父亲的遗书形同虚设,族里的长辈也是动了心思,秦府虽是个空壳子,但胜在秦阙为官清高得很,名望摆在那里,名声有了,钱帛很快就会尾随过来。总之秦臻没教她几天就回府处理家事去了。

按照宋珒疏的本意,是再给赵簌晚找个博学的先生来。但她不容分说地拒绝了,坚持要等秦臻回来。还赖着要宋珒疏教她写字。

宋珒疏觉得奇怪,明明夜会魏执的那晚,他确信赵簌晚已经害怕自己,不敢再蹬鼻子上脸,也确实,在其他事情上,这些日子,赵簌晚都是能躲他多远就多远,只在读书写字一道,非要他亲传不可。

赵簌晚揣着满肚子坏水跑去书房,找了个离宋珒疏足够远的位置落座,埋头写宋珒疏的名字。

“回禀殿下,魏简见小人伤得重,又听了吴阁主传话,相信殿下因夜劫公主一事惩处了小人。”

要让魏简相信他和太子没关系,同时又不能让魏简觉得宋珒疏很看重赵簌晚,找到其中的平衡点,才是问题的关键。

少年躬身复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赵簌晚捂着嘴噗嗤噗嗤笑个不停。

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被宋珒疏的人送回魏府后,治好了手又挨了一顿打,修养了十几日才能下床,还真是伤得重。

人是很奇怪的东西,在魏执濒死垂危时,她能忘记同魏执的龃龉去共情、同情他在宋珒疏处遭受的不公,可在魏执免去了生命威胁后,前仇旧恨便一齐涌了上来,她又开始暗中嘲笑魏执的苦难。

宋珒疏看了眼埋首偷笑的赵簌晚,她自以为藏得精妙,可脑袋上晃个不停的步摇早已将其暴露。

“嗯,继续盯着魏简还有落尘丹。”

落尘丹……赵簌晚心一惊,这不是宋珒疏交给她的任务吗?不过光凭她一个人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进展,或者说她这步棋还没有到落子的时候,而魏执也在部署当中。

看来,落尘丹还真是个好东西。

她心念一动,笔尖也随之晃动,墨珠溅在了刚写好的一列珒字上,正欲换一张干净的纸,溅脏的那一张就被人抽了去。

赵簌晚抬眸,半透的纸上,歪歪扭扭的珒字丑得有些可爱,几根白净的手指捏住纸的边缘,随后澄心堂纸陡然滑落,露出青年墨染的眉眼,几缕碎发飘忽,细挺的鼻梁舒展,最后是薄但起伏有致的唇。

淡灰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赵簌晚的面孔,轻轻一眨眼,就碎了个七零八落。

“坐这么远,怎么让孤教你写字?”宋珒疏嘴角忽然勾起笑弧,望向魏执离开的方向,“还是说,十四娘另有图谋?”

宋哥(傲娇脸):滚。

晚姐(贱兮兮)(转过来转过去):滚过来,滚过去,财源滚滚!

1、新年快乐!

2、谁家好人除夕给我点收藏啊啊啊!烙铁,不要怀疑,你就是第二个野生收藏的!谢谢你!

2025/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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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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