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远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碧海蓝天。阳光跳跃在海面上,沙滩上盛开着五彩斑斓的伞花,海鸥成群结队,试图从游客手中讨到意外的收获。
一切都是如此生机勃勃,人们用力生活,享受生命,尽量让自己遗忘悲伤的存在。
“醒了?头疼吗?”
何洛远撑起身子,看向那个正端着水杯朝自己走过来的人。
“几点了?”他睡眼惺忪地问道。
“十点多。”
何洛远接过水杯,盯着清澈透明的液体发了阵呆,然后抬头问蒋烆:“是真的吗?”
蒋烆明白他是希望昨夜听到的噩耗只是一场梦。他抱歉地看着何洛远:“是真的。”
何洛远点点头,再次看向窗外。“蒋烆,我想去学校看看。”
“好,我陪你。”
……
秋天的晌午,阳光慷慨地拥抱着万物。新经一中的校舍两年前刚刚翻修过,看上去崭新又明亮。
下课的铃声响起,少年们纷纷走出校园。青春飞扬在他们的发梢,书写着对未来的憧憬。
何洛远和蒋烆站在马路对面的树下,看着成群结队走出来的学生,心情恍若隔世。他们的面容依旧年轻,岁月还未在上面留下多少痕迹,但他们的心早已与少年时光相隔千山万水。
蒋烆看着那一身身校服说道:“小远你知道吗?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一直觉得大人都是骗子。他们总是说学生时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我当时觉得他们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们上学时没有我们那么苦。我们的学生时代充满了暴躁的老师、枯燥的课本,和被分数折磨得麻木不堪的同学,我们原本该肆意欢笑的青春,全都被埋葬在升学的压力里了,哪里跟美好挨得上边儿?可是等我真正进入社会之后才发现,生活里除了没有升学的压力之外,其他什么糟心事儿都有,各种各样的压力多到让人应接不暇。现在回头再去看我们灰暗的求学时代,竟然已经是人生烦恼最少的时光了。小时候以为我身不由己是因为还未成年,长大了才发现原来人活着就是身不由己,哪来的那么多‘我命由己不由天’。尤其是这次周易的事,让我真正明白了,我们所有人其实都只是在命运的宽恕下苟且偷生。”
何洛远自嘲地轻笑了下:“那我比你强一点儿,我从小就没天真过,我父母对我实行的是现实主义打压教育,让我一直都没有对未来抱有过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更早懂得人生的不公平,你、夏渝、孔明,有着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家庭条件,而宁屿更是有着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学习天赋。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就什么都不占呢?你可能不知道,当年跟你们这群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凑数的NPC,不仅平庸无奇,而且阴暗猥琐。直到你用你的无畏和莽撞,亲手打碎了我自卑的外壳。你对我说你喜欢我,那么耀眼的你竟然会喜欢这么卑微的我。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敢相信,以为这是你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可是你那么认真,对我那么好,慢慢的,你让我觉得,也许我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不起眼,也许命运也给我安排了属于我的渺小闪光点。上天给我的或许没有给你们的那么多,但这不代表我就该甘心让自己成为你们的陪衬。蒋烆,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你是我人生一个新的起点,你让我走出了自卑,敢于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对于这一点,我始终都特别感激。这些话我以前都没对你说过,可是这次周易的事让我突然意识到,人生有些话如果不说,不知哪天就会追悔莫及。所以蒋烆,谢谢你,谢谢你当年的勇敢,谢谢你拯救了我,还有谢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
蒋烆的眼里泛起泪光:“我真的很高兴听到你说这些,只可惜,我那时候能为你做的实在太少了。我真的觉得自己挺可悲的,在我甘愿为爱付出一切的年纪却没有多少可以付出的,现在我有了可以付出的资本,却又变得瞻前顾后。”
何洛远摇摇头:“这本来就是人生的样子啊。所谓‘在什么样的年龄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并不是指一个人要按部就班地工作、结婚、生子,而是让一个人在没有负担的年龄去肆意追爱,在肩负责任的年龄去勇敢承担。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悲的,你只是在尽力把你该做的做好。别苛责自己,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微风逗弄着秋叶,让细碎的金色在何洛远的身上跳动。蒋烆默默看着他坚定又从容的面庞,在上面找不到一丝自卑。如果这一切有他一份功劳,那爱过这一场便很值得。
“哎?你看那一对儿,像不像夏渝和冉晴?”何洛远捅了捅蒋烆,用下巴指了指正从校门口走出来的一男一女。
“嗯,挺像的,不过这个女孩看着比冉晴要更文静。”
“那是因为你跟冉晴太熟悉了,知道她内里是什么样的性格。冉晴当年跟我一样,也是把自己包裹起来的,是夏渝靠着他的厚脸皮,硬是撬开了冉晴的外壳。”
蒋烆问道:“你觉得当年,是夏渝的脸皮更厚,还是我的脸皮更胜一筹?”
“那肯定是你,在这一点上,你天下无敌……哎,你看那几个孩子,像不像我们这群人?留寸头的那个是孔明,一身正气的是宁屿,嬉皮笑脸的是你,那个安安静静的是我,还有……”
何洛远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身高腿长的少年走在一群人的最后,帅气的面庞上写满了生人勿近的戾气,像极了当年的周易。
人人只道他蛮横暴力,无人知晓他的痛苦,他的愤怒,他的挣扎。
少年挺过了那场差点将他吞没的狂风暴雨,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坚毅果决,勇往直前。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旅途,也遇到了那个愿与他携手同行的心之所向。然而一切却在转瞬间戛然而止,他的故事就此画上句点。
何洛远和蒋烆站在原地,看着那群学生从他们面前路过,听他们讨论游戏,讨论球赛,做着不着边际的吹嘘。
一切或许都只是个轮回,他们只是在重复别人的故事,而现在又有人在重复他们的故事。
……
他们傍晚乘坐同一个航班回了上海,沉重的心情让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多少交流。
两个人都没有托运行李,下了飞机就一起往出口走。
“小远,一起拼个车好吗?”
“咱俩不同方向,怎么拼车?”
“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回家的那种拼法。”
何洛远看了蒋烆一眼,明白他是想要再跟他多待一会儿,毕竟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可他这次冲动跑回峰海已经是在冒险,现在回到了上海,那个疑神疑鬼的徐胤搞不好又会跟踪他,毕竟疯子不能以常人论处。蒋烆在打一场孤军奋战的仗,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拖后腿。
“算了,还是分开走吧。”何洛远说。
蒋烆失望地点点头:“好吧。”
两个人走出国内到达出口,刚要道别,何洛远就被人叫住了。
“小远!”
“宁屿?你怎么来了?”
纪宁屿来到他面前:“着急见你,你说你坐傍晚的航班回来,我就来碰碰运气。”
“是有什么事儿吗?”何洛远问道。
“等会儿说。”纪宁屿对何洛远笑笑,然后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蒋烆:“好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蒋烆局促地笑笑。
纪宁屿说:“之前谢谢你给我打电话。”
蒋烆说:“别客气,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三个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蒋烆能感觉到纪宁屿凝视他的目光中带着敌意,于是解释道:“那个,我跟小远是偶然遇见的,我回峰海办事,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在机场刚好碰见小远,他恰好也坐这趟航班,所以就一起出来了。”
何洛远默默看了眼说谎的蒋烆,心里的滋味晦涩难辩。
“哦,这么巧。那既然都碰上了,咱们一起去吃个饭吧?”纪宁屿表情在笑,眼神却如寒冰。
“啊,不不了……我还有事儿,得赶紧走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蒋烆看了眼何洛远,“再见。”
何洛远点点头,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纪宁屿看得出何洛远眼神中的不舍,但他决定强行忽略。他忽然一把抱住何洛远,全然不顾人来人往的目光。
“小远,周易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真的很难过。没想到我没能参加那场婚礼,竟然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早知道会这样,我无论如何都该去那一趟。”
何洛远摇了摇头:“谁又能想到会这样,如果命运能够预料,我想我们所有人都会拼命去阻止它发生。”
纪宁屿无限深情地看着何洛远:“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有多想见你。我好害怕,我理所当然以为会到来的明天忽然就消失不见。我想要趁活着的时候牢牢抓住对我最重要的人。小远,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何洛远面色纠结地看着纪宁屿。那是他喜欢过整整四年的人,他曾以为今生都不可能拥有的人,现在这个人想要和他成为情侣,可他却犹豫不决。
片刻后,何洛远叹了口气:“宁屿,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和蒋烆不是在机场遇见的……”
“没关系,这不重要。”纪宁屿打断了他,“你只告诉我,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何洛远摇了摇头。
“那就可以了。小远,我知道蒋烆是你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我绝不会要求你忘记过去的一切,也不会让你跟他断绝来往。我只是希望在未来的日子,能由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给我这个机会,试着跟我交往,好不好?”
纪宁屿笑着朝何洛远伸出手,眼里闪动着泪光。
何洛远踌躇良久,终于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上。他无法拒绝,因为不想看到他难过。
纪宁屿满足地笑起来,大大方方牵着何洛远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
这份感情他曾经近水楼台,唾手可得,却因为怯懦与所爱失之交臂。如今他披荆斩棘,全力奔赴,可那个人依然遥不可及。这一次他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是要用抢的、夺的,他也绝不轻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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