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霖的酒吧回去之后,何洛远坐在酒店的大床上发着呆,怎么都睡不着。
晚上听完孔明的讲述,何洛远才发现自己当年是怎样的幸运。他曾经的处境跟郭俊立何其相似,都是因为原生家庭的观念而陷入自卑和恐惧的深渊。他太理解郭俊立的那种绝望,他也曾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和困顿,以为自己一生都要见不得阳光地活着,一不小心就成为他人不齿的对象。
直到蒋烆突然降临到他身边,温柔又坚定地告诉他:你没有错,而且,你那么好。
一直都知道他为自己做过很多,结果却发现他做过的比那还要多。
关于蒋烆的记忆一帧一帧慢慢回放,每一帧都勾起无尽的思念。
何洛远拿起手机,点开与蒋烆的对话框,发了很久很久的呆,最后只写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半分钟后,蒋烆的电话打了过来。当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的一刻,何洛远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蒋烆:“小远,方便说话吗?”
何洛远:“嗯,我一个人,住在孔明的酒店。”
蒋烆:“什么?你不是回家过年吗?”
何洛远苦笑:“我只是个拿来给亲戚做交代的工具人,像我这么污秽的东西,过年是不允许进家门的。但是如果被亲戚问起我为什么不在家住,我得说是我在国外住惯了大房子,家里太小我觉得住起来不方便。总而言之就是,被拒之门外的是我,背锅的也是我。”
蒋烆叹气:“真是苦了你了。”
何洛远说:“一点儿都不苦,孔明这酒店条件多好啊。我就住在上次咱们住的那个房间,每天面朝大海,还有老板亲自叫我一起去吃饭。”
蒋烆问:“孔明也住那?他怎么也不回家?”
何洛远说:“他……本质上跟我差不多,我俩现在是‘不结婚联盟’。他是直男队代表,我是基佬队首席。”
蒋烆笑道:“那你这边的队员可比他多多了。我现在就申请加入,需要交加盟费不?”
何洛远说:“原则上不需要,但是蒋老板如果想给,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那你稍等。”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蒋烆继续说:“你微信查收一下。”
何洛远看了眼微信,蒋烆刚刚发起了一笔一万块的转账,附言写着:新年红包。
“不是,我开玩笑的,你这红包也太大了,这得是亲爷爷给亲孙子级别的吧?”
蒋烆说:“被你看出我的意图了,我就是想占你便宜。你刚才已经说了不会拒绝,首席代表可别食言啊。”
何洛远笑道:“行,那我就不要脸地收下了,谢谢爷爷!”
笑声通过信号被传递到远方,心底涌起的却是更多的思念。
何洛远舒服地半躺在床上,床头的灯光柔和地照着他的面庞。
“蒋烆,我发现我这次回来,突然心里就释然了。我以前一直都寄希望于有一天,我爸妈可以意识到,我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没被任何人蛊惑,更没做错任何事,而他们想要强迫我去做的那件事才是错的。可是我看着我爸妈对待我的态度,还有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以及他们对待外面所有人的态度,让我忽然间意识到,我应该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了。尤其是上次他们向我提出的代孕建议,让我终于明白,其实当我向他们出柜的那一刻开始,我在他们眼中就没有价值了。我曾经取得过的所有成绩,和我身上的所有优点,加在一起在他们眼中都不如生个孙子来得有意义。我的存在在他们那里最大的价值就是我的性别,和我的生育能力。我甚至有点儿不敢想,假如我生来是个女孩会发生什么?
“当我想通了这一切之后,我终于知道我痛苦的源头是什么了。不是他们不接受我的性取向,而是我一直以来都不肯承认他们是普通人,甚至可能是普通人里思想水平不高的那一群。长久以来,我一直都希望自己的父母是不同的,因为否定他们就等于在变相地否定我自己。我以前总是劝自己,他们只是一时想不通,他们迟早有一天会理解我的。但是现在我彻底想明白了,他们不会改变,需要改变的是我。我要放弃幻想,我要接受他们只是普通人,我要接受他们永远不会接受我这件事,我要跟人生注定的遗憾做和解。我等不来他们的理解又能怎样?我这辈子等不来的东西很多,可我照样能过得很好,不是吗?”
蒋烆无比欣慰地说道:“小远,我真的很高兴听到你跟这一切和解。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何洛远调侃道:“你羡慕我什么?羡慕我长得好看吗?”
蒋烆笑了下:“我羡慕你聪明。人生最大的智慧就是区分哪些是能改变的,哪些不能,然后再努力改变能改变的,彻底放下无法改变的。我觉得我始终都缺乏你这样的智慧。”
“蒋烆,我还是那句话,别苛责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远,你……能不能……”你能不能等一等我。
“什么?”
“没什么,以后再说吧。对了,给你说一件我们家前两天发生的事儿。之前我们家族聚会,我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在酒席上问我爸要红包的时候突然问他,‘舅爷爷,你什么时候死啊?’。我爸当时都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那孩子继续说,‘你死了我们家就可以拿到你的公司了,到时候爸爸当上大老板,就可以把游乐园给我买下来了!’。”
何洛远惊讶道:“这么炸裂的吗?那孩子家长都不管吗?”
蒋烆说道:“管了,两口子脸都吓青了,拼命解释说小孩是胡说八道。可是这事儿随便想想就知道,那孩子才五岁,如果不是听大人说的,他自己能想得出来这种话么。你真的想象不到,当时那个气氛有多诡异,空气像死一般的安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特别有看头。有尴尬的,有生气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赶紧捂自己孩子嘴的。这个时候,我一个表哥突然指着那孩子的爸爸说,‘好啊,老三,我就知道你们全家一直包藏祸心!’,紧接着他就把他知道的关于这孩子爸爸的事儿全都往外抖。那老三见势不妙,就开始疯狂反击,把他知道的对方的丑事儿一股脑儿往外撂,结果这过程中就又牵扯到了其他家,然后就开始有更多的人加入战局,那场面一度相当劲爆。我爸当时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吵,互相揭老底儿,最后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两个字:顿悟。”
何洛远狐疑道:“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有点儿得意啊,这事儿该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蒋烆嘿嘿一笑:“还是你了解我。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小远,我说了你可别骂我啊……其实……那孩子对我爸说的话,是我找人教他的。还有那个跳出来的表哥,也是我安排的。我之前抓到了他挪用大额公款的证据,跟他说不配合就吃牢饭。”
何洛远想起那个为了在教导主任面前帮他而不惜自称是流氓的蒋烆,无奈地笑笑:“这确实是你做事的风格,诡计多端,不拘小节。就是这事儿千万别让你爸知道。”
蒋烆叹了口气:“我这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我明白我爸的顾虑,他其实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在下面搞小动作,只是因为我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将来这份产业总要有人继承,他觉得交给亲戚家的孩子,总比流落到外人手里强。可他实在是没想到,那些人吃相会那么难看。被他们这么搞下去,别说交给下一代,怕是早在那之前整个公司就全垮了。那天的聚会之后,我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我妈去劝他,我听见他跟我妈争吵,最后两个人一起长吁短叹。第二天他们两个找到我,对我说,‘按照你的想法,放手去干吧,爸爸妈妈全力支持你’。”
何洛远喜出望外:“蒋烆,你成功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你这场仗要打赢了?”
蒋烆想了想:“我接下来还有比较长的一段路要走,还有很多场战役要打,但是我可以说,曙光就在前方。”
“那到时候,徐胤也就再也威胁不到你了吧?”
“嗯,但我想要的不止是摆脱徐胤的威胁。我想要的是能光明正大地和我喜欢的人一起生活,我不想委屈他,不想让他为了我去隐藏自己。小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洛远轻轻笑着:“我明白。”
电话两边是浅浅的笑容,他们看不见对方,但能清晰地感觉到。
窗外忽然从远处传来爆裂的声响,何洛远腾地一下起身跳下床,拉开了窗帘。
“蒋烆,你那边应该不能放烟花吧?”
“当然不能。”
“你等着,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何洛远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冲出房门。
一阵急促的门铃外加砸门声吓得孔明鞋都没穿就跑出来开门。“咋了?着火了?”
何洛远二话不说直接越过他冲进房间。
孔明在他身后喊:“哎哎哎?我跟你说这可不行啊!老子到死都是直男,你就是强迫我也没有用的!”
何洛远不理他的废话,找到孔明的外套,又开始满屋子搜寻车钥匙。
“你找啥呢?”孔明把脖子伸过来。
何洛远说:“我没这边儿的驾照,你给我当司机,带我去放烟花。”
孔明说:“烟花?你啥时候买的?”
“你不是有吗?我今天在你前台后面那小隔间儿里看见了。”何洛远终于找到了钥匙,把外套往孔明手里一塞,拽着他就往外走。
孔明叫道:“哎哎哎!我那是留着初五迎财神用的!!!”
……
孔明的豪车停在烟花指定燃放点附近,后备箱里装着原本为财神准备的烟花。
“我最烦你们这帮恋爱脑!自己折腾也就算了,还要搅得四邻不安!哼!”孔明一边抱怨着,一边把烟花抱到空地上。
何洛远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被孔明一把抢了过去。
“还是我来吧,你赶紧给蒋烆拨过去,你们撒狗粮要紧,不要管我,千万不要管我。”
五光十色的花火在如墨夜空中竞相绽放,像天上的仙女洒下的魔法。绚丽斑斓的光亮飞舞着,照亮人们的眼睛,也照进有情人的心。
何洛远仰望着天空,手机屏幕上是蒋烆的笑脸。
“蒋烆,新年快乐!”
“小远,谢谢你!”
--我正在全力以赴奔向你,你再等一等我,好不好?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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