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宝悦楼里人来人往,宋家的马车一停在门口就有殷勤的小二跑了过来,把宋砚和赵飞鸢两人迎进去,再催着杂役赶紧带着车夫马匹去后院歇脚。
“他们家菜不错,刚出的桂花酿也合我口味。你在北境这么久,定然没吃上什么好的,今日便好好吃一顿。”宋砚一边往里走,一边和赵飞鸢说着。
“宋小姐来了!”掌柜的见了宋砚,连忙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就要亲自带着宋砚上楼:“您常用的那包间,我都给您留着呢!就等您来了……”
宋砚摆了摆手,道:“我认识路,自己去就行了!你自个个儿忙着吧。”
她拉着赵飞鸢抬脚往楼梯上走,又回头补了一句:“做生意也不容易,不用给我留位置,该给别人就给,懂了没?”
那掌柜连连作揖,笑着道:“那哪能行?”又叫住了把她们领进来的小二,“你这丫头没点儿眼力见,还不带一壶桂花酿一道上去?宋小姐最爱的这口都不记得了?”
那小二连连称是,小跑着去厨房端了酒,再跟着上了楼。
宝悦楼一共好几层,每一层的包间都不少,隔着门也能听到里面夹杂着笑谈的觥筹交错之声,但这都不是楼里最好的位子。
最好的位置在宝悦楼的第六层,都是给花了大价钱的客人准备的。
和别的楼层不同,这一层只三个包间,每一间的视野都极开阔,自包间的露台往外看去,既能看见远处的宫殿,也能看见苍山脚下的湖水。
其中两间里已有了客人,但听不真切人声,隔音也极好。
宋砚熟门熟路地进了最后一间,拉着赵飞鸢坐到她身侧的位置。
小二放下桂花酿,听着宋砚挑挑拣拣选了几道菜,一一应下后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赵飞鸢饮了一口桂花酿,果然味道很是不错,比她在妘州喝到的更要细腻几分。
放下酒盏,赵飞鸢道:“我看你这日子过得极好。这酒楼一看就价值不菲,你还是常客,说你娘苛待你也真够冤的。”
宋砚也拿起酒盏喝了一大口,道:“你不知道,这几年我娘只逼着我考功名这一件事,都快把我逼疯了,家中产业也不许我过问。”
“你看我像读书的料子么?”宋砚指着自己的头问,赵飞鸢老实地摇了摇头。
宋砚忿忿不平:“我就不懂我娘了,我们宋家家大业。我放着好好的富家小姐不当,这么大的家业不管,非要去读那些让人云里雾里的书做什么?”
宋砚越说越气,拿筷子不满地敲了敲空了的酒盏,边敲边说:“就算有了功名做了官又如何?那点子俸禄,还不够宝悦楼一壶酒。”
赵飞鸢摇了摇头,抢下她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道:“吵死了。”
宋砚抿了抿嘴,也觉得有些丧气,换了话题:“飞鸢,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赵飞鸢摇头,“我也不知。”
陛下的封赏还没下来,侯府一事也还没定论,还有……苍山。
得等这些事全都了结,赵飞鸢再做打算。
“你这次立了大功,说不定就成大官了,我娘又该拿你数落我了。”宋砚有些沮丧,“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做官,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宋砚刚想回答,外面便有人敲门,她收起在好友面前的坦诚,让人进来。
一盘接一盘,香气四溢的菜肴被逐个摆上了桌。
小二又给她们的杯中续上了桂花酿,随后行礼告退。
宋砚起身走到门边看着人都走了,仔细关好了门,这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是说,就算我真的发奋读书,顶了天也只能做个小官,可这也没什么用啊。”
“大官就不用想了,我可做不了。”宋砚又猛灌了一口酒,随即似乎是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
“但你一定可以……飞鸢,等哪天你当了大官,能不能、能不能把姜淮接出来?”
赵飞鸢原本想要饮酒的动作一顿。
如今的姜淮,是宫中的贵君,是当今陛下姬芜后宫中的男人。
宋砚她……?
赵飞鸢猜得没错。
宋砚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心中所想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你和他一道长大,甚至他小时候的事我都是听你说的,其实我也就只见了他几面。”
“可是飞鸢,这三年来我老是想到他,而且越想越不对,整晚整晚,我都想得睡不着觉!”
“而且后来我还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这样的人,他没理由想进宫,他……”
“他不是自愿的。”宋砚说着说着,整个人低落了下去,声音也变得小声。
“我知道你对他其实没那意思,或许也并不在乎,但是……他真的只能老死在宫中了吗?”
赵飞鸢只觉得这饭菜已是索然无味。
她哪里不在乎了?这么多年,她也视姜淮为挚友。
姜淮的事,三年前她想过,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三年后她也想过,但结果都一样。
姜淮入宫是云安王府的意思,不管他心里到底愿不愿意。
他自己改变不了这件事,也知道赵飞鸢改变不了,所以甚至选择不告诉她。
就像赵飞鸢改变不了她爹的死一样。
都一样。
但宋砚不死心。
“你会有办法的,对不对?”三年后的宋砚小心翼翼问她。
“我也不知道,”赵飞鸢轻声说着,手中的酒盏到底还是放下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能救他,我一定会救。”
但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但宋砚还是松了口气,赵飞鸢这话,至少让她看到了些微希望。
替赵飞鸢夹了一筷子菜,宋砚殷勤道:“好姐妹!我就知道……等你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赵飞鸢说:“你不是连功名都考不上吗,怎么帮我?”
“你这说的,就算没权没势,可本小姐有钱啊!”
“……”
赵飞鸢和宋砚相识之时,大抵算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如今三年过去,两人的心境都有些不同了。
宋砚老蚌开窍,姜淮进宫后三年才想明白过来自己喜欢他,平添了一肚子的愁绪。
两人不由地多喝了几杯。
一壶酒又很快空了,宋砚起身出门要叫小二再上酒,没想到一出门,不远处那包间里似是刚刚散了桌,几个喝得醉醺醺地女人脚步一转,见了宋砚便朝着她走来。
宋砚也有些酒意上头,没注意到她们,只吩咐了等在门口的小二两句。
“要温的,上一壶酒烫得入不了口啊……”
宋砚正说着,冷不防一双手就搭到了她的肩头,头顶一个醉意十足的声音响起:“我当是谁,这不是宋家那丫头么……怎么见了我,权当不认识啊?”
宋砚也是有些脾气的,只是刚想发作,看到来人穿着官服,顿时惊了满头汗。
她们行商的人家,最忌讳得罪做官的了。
“你娘见了我都抢着要磕头呢,你这个丫头——嗝——不识好歹、装不认识!”那为首的官员打了个酒嗝,手指都快戳到宋砚脸上去了。
提到了自家娘,宋砚可算是回过神来了。
这几位八成是在户部做事的官员,她家在京城开铺子做买卖生意不小,少不了和这些人打交道。
虽说也是小官,但是在她们这种行商的“贱籍”面前,嚣张跋扈得不得了。
赵飞鸢也喝多了,原本在包间里面闭目养神,忽然就听见了外面的喧哗。
她起身想靠近些看看,却见宋砚退到了这处包间的门口,背着身子反手把原本微掩着的门合上了。
赵飞鸢顿住脚步没有推门出去,宋砚这意思,应当是不想让她卷入其中。
宋砚顾不上额头冒出来的汗,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讪笑着道:“哪敢啊,我这……大人您也看见了,我这喝多了上头,我娘来了,我都要问问是谁呢!”
“但我还是认出了各位大人,”宋砚从怀里取出了一叠子银票,给那几个官员都塞了好几张,“哪能认不出?那都是我宋家的财神婆啊。”
“诶,您拿好,拿好!多谢您关照!”
那几个官员见宋砚还算会来事,拍了拍她的脸,哈哈哈笑着说了句“懂事”。
宋砚还没松气,却见为首那官员又话锋一转,道:“虽说我宽待你们宋家,可你们那税银,也不能不交啊……”
宋砚愣了一愣,税银?这么大的家业,要是不交税银,早就被官府寻到由头抄了个遍了,怎么可能不交税银?
不仅交了,指不定还多交了呢。
但宋砚还算看得清形势,点了点头决定做小:“您说的是,说的是!”
“我出了这门就让人去办!”
“……”
终于应付走了那群户部的人,宋砚苦着脸回到赵飞鸢身边,一壶酒还没上桌,就被她喝了大半。
赵飞鸢嫌弃地瞧着被宋砚对着嘴喝过的桂花酿,决定不喝这一壶。
“我算是知道我娘为什么要我考功名了。”宋砚悲愤地一屁股坐下,“那些做官的就没把我们当人看!”
“还有那税银……不行,我得回去问我娘去,要是来讹钱的,我就去、我就去——”
“去告官?”赵飞鸢淡淡地接了话。
宋砚顿时气绝。
“行了走吧,我陪你回去。”赵飞鸢揉了揉额头,没叹了口气对宋砚道。
把剩下半壶酒酿一饮而尽,宋砚紧抿着嘴但也听话,起身跟着赵飞鸢下楼。
“宋小姐……这,确实是两千五百两。我还看在您是常客的份上,替您抹了零钱……”
楼下,那掌柜的一脸为难,和宋砚算着账。
“您要是一时不趁手,记账便是,回头小的派人去府上取?”
“你当我傻不成,我来了这么多趟,今日这饭食多少银子,我还能没数?”宋砚气得拍桌,心想怎么是个人都要从她身上拔毛啊?
那掌柜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凑近对宋砚道:“方才您隔壁那桌大人说了,她们这次的饭钱算您账上。”那掌柜的也没办法,苦着脸说:“都是大官儿……她们这么说了,小的也不敢烂,还以为真的是宋小姐您发的话——”
“这如何是好……”
宋砚这才理清了来龙去脉,心里将那几个户部的骂了个底朝天,却也不愿再和这无辜的掌柜计较,气闷地付了账。
“走吧。”赵飞鸢伸手握了握宋砚的手,“我们从长计议便是。”
“会有办法的。”
当初赵飞鸢大闹侯府,什么公道都没替她爹讨回来。
后来她就明白了,要跟人讨什么东西,要么你本就比那人强大,要么就先冷静下来等。
等一个那人用后背对着你的机会。
宋家的马车载着赵飞鸢进了乌衣巷,赵飞鸢随手掀开帘子,便看见马车恰好经过了北镇侯府的大门。
过不了多久,她心想,这侯府便也该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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