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鸢被人像麻袋一样丢在了柴房的草垛上。
背上被鞭子抽打过的地方还在不断渗出血来,将她原本的一身白衣浸得湿透。
额头发丝凌乱被冷汗打湿,嘴角的血迹一直蜿蜒到了脖颈。
整个人狼狈极了。
但意识却还清醒得很,虽然也没什么用。
她爹死了,原本出府自己过活的计划就不复存在了,赵飞鸢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了。
但是随着她阿爹一起去死,她又不甘心。
那些害死她阿爹的人还好好活着,他们凭什么过得顺心如意的,她赵飞鸢就是要活着给他们添堵!
血顺着她的伤口不断渗出,终于让她觉得有了一丝困意。
恍惚之间,她听闻一声叹息。
有人扯开她的衣衫,将药粉撒在了她的伤口上,带来丝丝缕缕的疼。
赵飞鸢就算快要昏过去了也下意识把人推开了。
“嘿。你这丫头,惯会不识好歹是吧……”
来人念叨了一句,这声音对赵飞鸢而言有几分熟悉,她推出去的手便无力摔了下去,任凭来人替她疗伤。
敷了药粉,包扎了所有伤口,又被喂了些药丸和水,天边已然微亮。
那人嘟囔了两句,取了水略微有些粗暴地往赵飞鸢嘴里灌了些,如她所愿,赵飞鸢果然被水呛醒了。
“师父……”赵飞鸢眼睛微张,隔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对着面前的粗布衫女人唤了一声。
“不错啊,还活着呢?”
嘴里叼着根稻草,靠在草垛上的女人笑盈盈地看着赵飞鸢打趣道。
池瑶,本是北镇军中一个小将,不知为何忽然来了北镇侯府当差,后来又成了教赵飞鸢习武的师父。
军中府内两头跑,常年神龙不见首尾。
赵飞鸢勉强扯了扯嘴角,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沉默了下来。
她是活着,她爹呢?
池瑶的笑意也撑不住淡了下去,到最后只扯了扯嘴角,对赵飞鸢说:“走吧,先跟我去军中。”
赵飞鸢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北镇军不是已经开拔了吗,师父您怎么回来了?”
池瑶起身,背对着赵飞鸢轻声道:“是我的错。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事,我根本不会走。”
赵飞鸢顿时愣住了。
这么多年池瑶教她习武,她怎么都学不好,心中总觉得愧对这个师父。但池瑶对赵飞鸢学得好不好并不在意。赵飞鸢本以为,池瑶并不把她当回事,只当个差事罢了。
原来并非如此么?
池瑶接着道:“消息传到军中后我便赶了回来。可你爹……我到底没赶上。”
“皇室有意削藩,对异姓王动手是迟早的事。我只是以为,万事都会有一个契机,没想到皇室无情难揣测,雷霆手段想做便做了,哪里需要瞻前顾后?”
“我本该守着你们的。”
赵飞鸢看向池瑶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
面前之人虽是粗布麻衣,长发只用一只木簪草草绾了个髻,但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几分桀骜不驯。
赵飞鸢打小就很是崇拜池瑶,想着要做她这般意气风发的女子。
但这样的女子,如今的背影也带上了几分萧瑟。
池瑶抬头看向天边,回头道:“时间不多了,去院中收拾些东西,跟我走。”
赵飞鸢垂下眼眸,沉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支撑着站了起来。
池瑶没有扶她。
赵飞鸢也知道,就算带着伤,这后面的路也得她一个人走。
“得再……带上两个人。”赵飞鸢一边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边自言自语。
小院里,一夜的蜡烛已经燃尽。
烛泪落在地上,凝固成了灰白色的一点,隐没在尘埃之中。
赵飞鸢跌跌撞撞推开院门,里面却早就等着一个人。
他坐在一张矮桌边,右手支着头闭着眼休息,而桌上是薄薄一张白绸布。
是方才肖氏身边的下人,谷雨。
脚步顿了顿,赵飞鸢还是紧抿着唇走了进去。
谷雨睁眼,见了赵飞鸢也不站起来行礼,只点了点面前的绸布,淡淡道:“把这‘过继书’签了吧。”
看了眼那绸布上写的字,赵飞鸢便将目光移开,只紧着嗓子问他:“小树和容伯在哪?”
谷雨从袖中掏出装着朱砂印泥的盒子,打开后握在了手心,随后缓缓起身走到了赵飞鸢身边,要去握她的手掌。
赵飞鸢不防他的动作,被触碰到了指尖才有些慌乱地倒退了两三步,用力甩开了谷雨的手。
那装着朱砂印泥的盒子飞了出去砸在了院墙边,像是一摊血。
赵飞鸢的指尖沾到了一点朱砂泥,被她用力用衣角蹭了个干净。
谷雨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并没有因为赵飞鸢的举动而有什么情绪。
他只又回头,将那份过继书又取了过来,边看着上面的字,边说道:“在这上面摁了你的手印,侯府也算是保住了,你也会成为下一个北镇侯。”
“当然,这种突如其来的侯位,保不保得住,倒也看你……”
“我不会签。”赵飞鸢打断他,“这侯府如今与我何干?”
赵飞鸢绕过谷雨,就要去找小树和容伯。
谷雨身子僵了僵,忽然猛然转身,对着赵飞鸢的背影冷言:“我妹妹因你而死。”
赵飞鸢的脚步不得不顿住。
谷雨眼中隐约浮现泪光,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酸涩往下压,只抓住赵飞鸢这停下的一时半刻,和她说起深埋于心的往事。
“你想不到吧,我也姓赵,我叫赵谷雨。”
“我和我妹妹赵兰都是侧君所生。她若还在,如今也和你一般大了。”
赵谷雨步步靠近,试探着上前握住了赵飞鸢的手腕,这次赵飞鸢没有甩开。
“兰儿向来文静喜读书,身子骨也弱,不太能见风。十年前安王府的嫡女庆生,邀世家女狩猎相聚,原本是该让你去的。”
“谁知道你忽然生了一场大病下不了床,那时北镇候之女只剩你和兰儿,你去不了,她只能去。”
赵谷雨眼中带着泪意,却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一个笑话:“她年纪还小,能做什么?不过是去凑个数,却在狩猎时被人射死了。”
“就这么被人一箭射死了。”
赵谷雨握着赵飞鸢的手不自觉用力,声音也难以抑制地提高。
“那高门的世家女一句‘手滑’,再被训诫两句,兰儿的死,就这么过去了。”
“你说,好不好笑?”
赵飞鸢指甲紧紧掐入手心,嘴张了张,到底还是说不出半个字。
“你想说这与你何干,是不是?”赵谷雨平静了会儿,有些咄咄逼人地问她。
也不等赵飞鸢回答,他便继续道:“如果那时候去的是你,那今天在这里签过继书的便是兰儿。”
“早早死了的那个,才是你。”
“你欠兰儿了,你欠我了。现在我要你还。”
赵飞鸢转过身来,将手从赵谷雨手中抽了出来,问他:“你要我怎么还?”
赵谷雨又拿起那张过继书,递到了赵飞鸢的面前。
“北镇侯这个爵位,你不需要,但很多人需要。”
“如果因为侯府没有嫡女,北镇侯的爵位被夺,你知道这府里的人会怎么样吗?我和我爹,还有那些庶子和通房侍人,他们会怎样?”
“我告诉你这些人都会不得好死。如今的北镇侯不过是个废物,撑不起也不愿意撑起这家业,到时候养不起的这些人,都会被送出府里。”
“我若是顶着前侯府公子的名号被卖进烟花之地,说不定价钱还不低。”
赵谷雨自嘲,而那些通房侍人的命,只会比他更惨。
“当初兰儿救你一命,你签了这过继书保住侯府,保住我和我爹……就算是你还了。”
那薄薄一页文书再次递到了赵飞鸢面前。
但在她眼里,如今这一页纸已经无关她的身份,而是那些侯府里无辜的人的命运。
赵飞鸢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鲜血顺着她的皮肤流到了手心,最后是指尖。
她抬起手,在那张过继书上摁下了一枚血色的手印。
不远处的院墙上,池瑶看着她签下了这过继书,没有出声。
赵谷雨看着赵飞鸢摁完了手印,也不等风干,便把过继书随手收了起来。
他也并没有因为赵飞鸢签了这文书有什么喜色,只沉默了一阵,然后问她:“你要走?带着那一老一小?”
赵飞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赵谷雨道:“他们跟着你,确实比在这府里生死不由自己来得好。”
“不像我,留在正君身边,也不过是希冀能有个好去处罢了。当他的下人,比一个侧君所生的庶子,说不定还能嫁的体面些。”
似乎难得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谷雨一时没有收住话势:“我和你不同,你为了你爹的事,可以离开侯府,想去哪去哪。我是男子,我要从侯府出嫁,做侧君也好通房也罢,我都要嫁去——”
赵谷雨忽然住了口,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顿了顿,他反倒催促起赵飞鸢来:“这时候马厩的人应当都还没醒,要带上那两人,不如趁这会儿驾车从东门走。东门只一人当值,你便同她说是出府去替正君采买。”
赵飞鸢看了赵谷雨一眼,忽然说:“你说了身份,我才觉得你和北镇侯有几分相像。”
赵谷雨抬手,似乎想触碰赵飞鸢的脸,到底还是放下了,“你我也有几分相像,不是吗?”
同母异父,他们原也应是兄妹,可惜生在了侯府。
“走吧,小心些……”
最后这句,赵谷雨仿佛在交代自己出远门的妹妹。
赵飞鸢转身,去房里取了些东西,再出来的时候谷雨已离开了,容伯和小树在院里等着她。
趁着天色还不至于大亮,他们驾着马车匆匆上路。
赶车的是池瑶,她用自己在军中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自京城北门而出,一路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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