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二十一年冬日清晨,连日来的大雪使得整个京师一片银装素裹。
此时,端王府一处奢华宅院内仍是静谧无声,因主人尚未起身,伺候的几名婢女静候室外,皆是冻得脸儿煞白。
内室中因烧着地龙,温度适宜,香炉中还有未燃尽的名贵香料,床榻上躺着一位妙龄女子,肤色白皙,五官明艳。她似醒非醒,眉头轻皱着,似被恶梦魇着了,无意识地挣扎片刻陡然睁开双目,望着帐顶大口喘气,倏尔翻身坐起。
环顾四周,高允祯疑惑更甚,这不是她出嫁前在王府的卧室么?她怎会在此?伸手触摸四周,感知强烈,她一缕游魂怎么能触碰到实物……
“郡主,您起身了吗?奴婢可否进来伺候?”
高允祯暂且压下满腹疑虑,冷静片刻开口让人进来,婢女们鱼贯而入,领头的婢女圆脸杏眼,模样甚为讨喜,是高允祯的贴身丫鬟锦华。
一番梳洗妥当,高允祯让其他人下去,开口对锦华道:“我有些睡糊涂了,今日可有何安排?”
锦华不疑有他,回道:“昨儿个夜里留芳姑姑让人传话,因今儿是腊八节,皇后娘娘邀您进宫赴宴。”
高允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心中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见她神色恍惚,锦华关切道:“郡主,您怎么了?”
高允祯收回纷乱飘渺的思绪:“无事,传膳吧。”
皇后设宴,王公贵族的女眷多数在列,因天气寒冷,宴会在室内举行,琼花阁内供暖充足,身处其中暖意融融。
如此场合,女眷们皆盛装出席,衣着首饰精美华贵,毕竟谁也不想被比下去,贵妇贵女们暗自较劲。
其中礼部尚书家的嫡女魏思羽相貌出众,衣着打扮清雅秀致,发髻头饰都甚为别致,是为个中翘楚。在一众穿着华丽的贵女中反倒显得清新脱俗,且她颇具才情,性子又温婉大方,在贵女中人缘很好,京中思慕者众。
魏思羽正与身边几位贵女交谈甚欢,抬眼间瞥见一抹明丽亮眼的身影从旁走过,下意识微抿了下唇角,身旁几人的目光也随那人而去,脸色都微有异样。
高允祯同样装扮华贵,却又有别于其他贵女,就算同样的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都是有差别的,她是人衬衣服,那般明丽的外貌,出挑的身高,加上独特气质,即便一身粗衣麻布都很好看。
高允祯目不斜视,在宫女的引导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向来不大理会旁人的目光和心思,何况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这一路过来她已经证实了那个荒谬的猜测,她莫名其妙的重生了……
在经历了那段失败至极的婚姻,被人算计骑马坠崖后,她回到了十七岁,几度怀疑自己在做梦,但一切实在过于真实,尽管匪夷所思,却也接受良好,或许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她的憋屈窝囊,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午时一刻,皇后娘娘周婧仪到场,众人行礼问安之后,午宴正式开始。
高允祯身边端坐的是七公主高明澜和十公主高□□,下首还有两位未成年的小公主,由嬷嬷带着,后宫中就只有这几位公主,且都不怎么受宠。
皇帝高溢的后宫嫔妃众多,但子嗣不丰,皇子就只有皇后所出的太子高明渊及三皇子高明骏,还有就是尚且年幼的十五皇子高明澈,其母萧贵妃如今宠冠后宫,无人出其右,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礼让三分。
今日皇后设宴,萧贵妃称病未至,这般行事,当真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不料宴会过半,萧贵妃竟然来了,且排场甚大。
众人又是一番行礼问安,萧子歆向皇后告罪:“妾身近来身子不适,来晚了,盼皇后娘娘莫要怪罪才好。”嘴里说着抱歉,姿态却不见卑微。
周婧仪笑容温和大度:“萧贵妃身子弱,本该好好修养才是,既然来了便坐吧,先喝点参汤暖暖身子。”
萧子歆福了福身,坐到旁边,姿态慵懒地饮了参汤,一双美目饶有兴致地在殿中转了一圈,将下边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目光流转间不期然与高允祯视线相遇,不禁微怔,正要探究那意味不明的眼神,那人已垂眸避开。
萧子歆双眸微眯,安阳郡主,这个天之骄女,命好得真让人嫉妒,端亲王府的掌上明珠,姨母又是当今皇后,荣耀加身,比宫里头那几位正经的公主还要尊贵。
家世如此显贵不说,模样长得也很俊,京中这些个贵女无人能及,无论身处何地都是焦点,其他人皆沦为陪衬……能被人说道编排的大概就只有那不羁骄纵的行事作风了,可这样的人有骄纵恣意的资本!
啧……她这心情骤然不大爽利,正想找借口离开就见一熟悉的身影到来,她微微挑眉将来人看着。
高允祯亦将目光落到来人清瘦高挑的背影上,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杨昭,他身着御赐蟒袍,象征着滔天权势,这个时间节点,他才掌管司礼监不久,却已然积威甚重,令人胆寒,朝野内外惧之恨之者众。
高允祯思绪万千,百感交集,看着那人,心中泛起莫名悸动,众人也看向那突然出现之人,多数都煞白了一张脸,眼神中透着惧意,个个噤若寒蝉,低头敛目。
周婧仪倒是有些诧异:“督主公务繁忙,怎的有空来此?”
杨昭躬身行礼:“今日皇后娘娘设宴,万岁爷赐下几道菜品令臣送来。”
周婧仪笑道:“原是如此,这般琐事怎好劳烦督主亲自来走一趟。”
杨昭姿态谦卑:“娘娘折煞微臣了,这本就是臣等分内应当之事,御膳既已送到,臣便先告退了。”
周婧仪点头,仍然十分客气:“督主慢走。”
杨昭转身离去的瞬间,目光似不经意瞥向下首,还是抵不住心中的欲念想要看那心尖上的人一眼,哪怕一个倩影也好,却不料直直撞进她如星辰般明亮璀璨的眼眸中。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他的心骤然狂跳不止,似乎万物皆不复存在,幸好理智尚存,急忙低头,险些掩盖不住脸上的异样,脚步急转迅速离开。
这匆匆一瞥未引起什么注意,在场的贵妇贵女们们都不敢多看那阎王般的人物,深怕一个眼神不对就招来灾祸,毕竟这位督主如今权倾朝野,圣眷正浓,手段血腥狠辣,实在让人畏惧,得罪了他准没好下场。
萧子歆望着杨昭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眼中泛起细微波澜,转头看向高允祯,见她无甚异样,不禁心头火起,气滞不顺。
杨昭一走,气氛又活络起来,待宴会结束,众女眷离去,高允祯随周婧仪回了慈元殿。
打发了不相干的人,周婧仪才跟高允祯说些家常话,话题自然就带到了高允祯的终身大事上:“你跟那沈文晋如何了,可有进展?开春就十八了,别老是出去跟那帮纨绔胡混,若真非那姓沈的不可就早早收心定下来,我去向陛下讨道旨意,直接赐婚,那沈文晋哪敢不从,省的你这般折腾!”
高允祯心中概叹,前世也是一道赐婚圣旨迫使沈文晋与自己成婚,与沈文晋那段婚姻是自己强求而来,婚后开始那两年虽非琴瑟和鸣,却也相敬如宾。若非他母亲从中作梗与其表妹柳云眉的插足,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可惜终非两情相悦,强求来又是何必!
放下手中的茶杯,她笑道:“侄女对他已经没了兴趣,姨母就别为我操心了。”
周婧仪讶道:“你前些日子那动静闹得人尽皆知,怎的突然就没兴趣了?”
高允祯额角微抽,为了追沈文晋干的那些荒唐事简直不堪回首,她向来随性,不喜束缚,常呼朋引伴出去跑马玩乐,但也没做过太过出格之事,偏偏对好颜色的沈文晋动了心,平给人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头来不过一场孽缘,还搭上自己一条命!
“您还不了解我嘛,我这人没长兴,他也不过如此,个性呆板无趣,自视甚高,久了就腻味了,他不识抬举,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周婧仪摇头叹息:“罢了,这沈文晋确实青年才俊,外形出众,却性子孤傲了些,过于锋芒少些包容,且长得实在打眼,少不得被人惦记,我原本也不赞成你跟他,如今你想通了也好。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该收收心,你母亲身子不好,常年在庙里吃斋念佛也没精力管你,端亲王又宠你太过,凡事依从,纵得你愈发无状,我得替你好好看看,这满朝文武难道还找不出比那沈文晋更好的么,总有适合你的……”
高允祯赔笑:“姨母为后宫之主,事物繁杂,就别为我操心了,时辰不早了,我去唤人来为您梳洗,今日也累了,早点休息为好。”说着便起身向外逃遁而去。
周婧仪对身旁的嬷嬷嗔怪道:“瞧瞧这鬼丫头……”
陈留芳笑道:“郡主心性不定,慢慢来吧,眼下倒是要多留心三皇子的婚事。”
周婧仪抚额:“都是些不省心的!”
陈留芳替她揉着太阳穴,宽慰道:“三皇子年轻未经事,以后会明白您的苦心,娘娘莫要太过忧心……”
周婧仪闭目,叹息道:“怎能不忧,陛下已经下旨,那薛潘他不想娶也得娶,就怕那混小子闹出什么事来!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递刀子,如今萧家势大,明渊在朝堂上也处处受制,祸患无穷,当初真是小瞧了萧子歆……”
“太子殿下根基已稳,那萧家还能反了天去?您是后宫之主,那萧子歆再得宠,见了您也得低头问安。”
这边皇后烦心,那边萧子歆亦心情不佳,华清宫内伺候的婢女大气也不敢出,就怕一个不慎就做了主子的出气筒。
萧子歆脾气不好,稍有不顺,宫里的侍人就要遭殃,一个个正提心吊胆,见杨昭来了,都稍稍松了紧绷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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