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所愿，成婚之日定在了暮春时节——天宝九年三月二十八日。
没错，明年。
画饼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而且一画就是一整年。
但做人得知足不是，起码日子定了就有了盼头，总比“择吉日”“不日”“他日”强。
又可以继续当我的半吊子公主躺平摆烂，而不必忧心以后的命运如何了。就像苏铖说的，我还是站皇帝的队，抱紧皇帝的大腿为好。不然一旦站错了，就是脑袋点地小命不保的后果。
五皇子任命阴州总管的旨意已下，苏铖和齐易随行的日子已定，想来其他皇子都在暗中揣测皇帝的心思。
我也略猜了一猜，不，我当时在场，不用猜，只是捋了捋思路，便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既想吃鱼，又怕鱼带刺，到最后鱼吃不成不说，反被扎了嘴，得不偿失，是以选择迂回路线最保险。先答应送一位公主和亲稳住东蕃，以免他转头寻别的国家做后盾，待阿史那澍荣登基之后，东蕃国内朝堂稳定，大梧再派公主下嫁，将东蕃收于囊中。至于驻兵阴州，进可攻，退可守，看准情形随时准备增援或者退出这场赌局。左右大梧是一点实质性的损失都没有，顶天了背上个不信守承诺的骂名。骂名盛名，美名臭名，不管什么名那都是虚的，被扎了嘴自己疼才是实落的。
若增援东蕃，大梧师出无名？那不能！都要和亲了，阿史那澍荣就是大梧的女婿，老丈人帮女婿定纷止争，有什么不行？再者说了，传闻阿史那澍荣最是敬重自己的父王，当年弑兄也是因为他的那个兄长要夺权谋反，阿史那澍荣宁愿背上弑兄不义之恶名，也要拨乱反正，当时都那般大义凛然，如今应当也不会私自对外称臣，做出背祖叛国之事。且再看当日皇帝的神情语气，阿史那澍荣来大梧做这笔交易，很难说不是东蕃老王的授意。
我软在书堂的榻上，翻看苏铖送我的兵书武经，看着看着就走起神来。
不能怪自己没能聚精会神，也不能怪这书中的文言文生涩难懂，要怪只能怪……我不由自主打个哈欠，找到了背锅侠，要怪就怪气候。有句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睡不醒的冬三月。不怪气候，怪谁？
我走神的功夫，杏儿不知从哪处折了几枝迎春花进屋来。她将花和剪刀放到桌上，又到架子上取了一只和田白玉凤穿花卉纹梅瓶，问我，“公主，配这只玉瓶如何？”
我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杏儿，你眼光真好！”
“公主惯会夸人。”杏儿冲我一笑，开始忙活起来。
月疏进屋通传:“公主，那个狼……那个狼……”
“你要唱歌吗月疏？那个郎，这个妾，郎有情妾无意，似落花随水流。”
月疏咽下一口唾沫，一口气说完:“公主，那个阿史那狼王来了！”
“来就来呗。”
“他不是来找咱们算账的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怕。杏儿，你去沏茶。月疏，传他进来。”
我把兵书合好，放在榻上，起身坐到桌前，拿起剪刀，将杏儿没修剪完的迎春花拿起，依样画葫芦般，认真修剪起来。
阿史那澍荣进门后，对我抱拳行礼，“澍荣参见霁阳公主。”
“澍荣王子不必多礼。”我瞥一眼阿史那澍荣后，便不再看他，仍是忙手中的活计。待我慢慢将修剪好的迎春花插入玉瓶中，摆放在桌子最中间了，这才缓缓开口:“澍荣王子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澍荣明日即启程回东蕃，今日前来特地和公主道别的。”
“嗯，知道了。”
我欣赏着眼前的迎春花，鹅黄花冠在白玉瓶的映衬下，更显娇小玲珑，憨态可掬。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又开口:“既已道别，澍荣王子没其他事，就回去收拾行装罢，可别落了什么东西，东蕃离大梧挺远的，来回一趟不容易。”
杏儿此时正端茶进屋来，一只脚刚迈进屋内，听到我下了逐客令，另一只脚不知该迈还是该退，僵在了那里。
阿史那澍荣瞥一眼茶具，复看向我，眼中露出狡黠，嘴角勾起一抹弯月，道:“明日才动身，不急于一时。况且，公主的茶都沏好了，澍荣不留下来喝一杯岂不浪费了？”
没等我发话，阿史那澍荣自顾自寻位置坐了下来。
我无可奈何的冲杏儿使个眼色，示意她将茶端过来。
杏儿放下茶具，斟满一杯放到阿史那澍荣面前，阿史那澍荣端起茶杯，果真仔细品起来。
我与他无话说，也不想没话找话，他亦不作声，只慢慢品茶。
杏儿看看我，“询问”我该怎么办。
我微微摇头，示意她按兵不动。
阿史那澍荣就在这异常诡异又十分和谐的气氛中，喝完了满满一茶杯的茶。
我正要开口赶他，却听他道:“公主可否将头上的簪子作为告别礼赠给澍荣？”
“不可以！”我脱口而出。
“澍荣王子，我念你是外邦人，不知大梧礼数，不与你计较。”
“旁的物件也就罢了，簪子在大梧可不是随意能给人的！再者，这是姐姐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断是不能再转送他人的！”
“姐姐？”
“对。”怕他不信，我补充道，“这是衡阳公主，赵玙姐姐送我的。”
“你若真想要簪子，我可以推荐一家首饰铺子给你，里面各色簪子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看来是我错了。”
“嗯？”
“没什么。霁阳公主，若有朝一日苏铖负了你，你可到东蕃寻我……”
“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可不是草。”阿史那澍荣眼中带着一丝坏笑，道:“我是一匹狼。”
让他臭名远扬，我自知对他不住，手不自然的挠挠头，张了张嘴，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
“我只是想说，若他负了公主，公主来寻我，我定斩了他为公主出气。”
额……“大可不必！”
“哦？公主想自己动手？”
“呵呵……苏铖不会负我。再者，即便负我，我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寻死觅活，更不会因此脏了自己的手。”
阿史那澍荣笑着摇摇头，显然是不相信我那句“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寻死觅活”的话，毕竟他是亲眼所见，我是怎么不要命的松开绳索跳下去，又是如何信誓旦旦的在皇帝面前说出要战死沙场、断情绝爱之话。
哎，解释不清了。
知道他也不会相信，我便无所谓的说:“我是爱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不爱了，就如一口枯井，有水也是毫无波澜。懂？”
阿史那澍荣听闻我的话，哈哈大笑两声，道:“霁阳公主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是个有意思的人，你甭对我有意思就成。”
“澍荣欣赏公主为人。既无缘做公主的丈夫，那希望澍荣有幸成为公主的朋友。”
“那便好说，好说。”
我起身亲自斟了两杯茶，来到阿史那澍荣跟前，一杯拿在手里，一杯递到他面前:“就不必歃血为盟了，只以此茶，敬你我姐弟情谊无价……”
“是兄妹。”他眼中带笑，站起身，接过茶杯。
“都一样。”我碰一下他的茶杯，接着道:“金兰之交长存。”
说完，我将茶一饮而尽。
阿史那澍荣亦仰脖喝干了杯中茶，随后将茶杯倒扣在桌面上。
“可惜不是酒。希望澍荣此生还有机会能与公主围篝火而坐，把酒临风，欢歌畅谈……”
打住！一般台词说到这里，两者之中必死一个！一来我不想死，二来，我也不想他出事，他出事，苏铖还得救他，任务完不成，怎么能痛快着凯旋而归回来娶我？
是以，我赶忙道:“有的！有的！”
曾几何时，异性在我这里，无论是丑的帅的，好的坏的，还是正在追求的或者潜在要发展的，都被我处成了哥们儿。来到大梧与苏铖谈恋爱后，我曾一度怀疑我错失了这种能力，经今日与阿史那澍荣结义一举来看，我也算重拾信心，“拨乱反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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