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洛在杂物间里躲了一整天,除了没人的时候去厨房偷几块饼充饥,她就一直趴在房梁上,她决定再等两天,先过了眼下的风头再出去。
想杀她、抓她的人实在有点多,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藏身之所了。
入夜,她趴在房梁上一边打盹一边听着院子里这家人的闲话。
“今天街上好多侍卫来来往往,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我这些帕子都没卖完就赶紧回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道。
“听说明日是昭阳公主大婚,肯定很多人去看热闹,自然会有很多侍卫。”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回道。
林洛洛听到这里惊得在梁上直直坐起,头磕到房顶方木,疼得龇牙咧嘴。
“昭阳公主,就是那个最受宠的曹贵妃的女儿吧?”
“是啊,明日咱们也去瞧瞧,一辈子可难得一瞧。”
“那肯定要去,也不知什么样的人能娶到昭阳公主。”
“听说是去年的榜眼郎,姓赵,还是个侯府少爷。”
榜眼,姓赵,侯府少爷,林洛洛脑中“嗡”地一声,差点从梁上坠下。
赵安柏要娶昭阳公主了。
他终究还是娶了。
林洛洛不知自己发了多久的呆,也不知自己何时溜下了房梁,院里闲聊的人早已进屋歇下。
她走到院中,自晒衣绳上取下一身男装换了,将头上的钗环全都摸下放在地上,悄声出了门。
虽然失忆了,但她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文忠侯府。
此时已是深夜,四下悄无声息,她轻轻翻上侯府的院墙坐下。
眼前就是赵安柏的书房,她坐在这院墙上,看着从窗格里漏出来的光,油然而生一种熟悉的安心感。
她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屋内的一切。
赵安柏的书桌比一般的桌子要长,书桌后有两把椅子,桌上也摆着两副笔墨。
书桌后围了一圈顶天立地的书橱,摆得满满当当。书桌前则贴墙立着一整排剑架,上面挂满了各式长剑,无论她抽出那一柄剑,剑格下方都刻有一个“洛”字。
赵安柏常常看书到深夜,今夜也不例外。
林洛洛看着他投在窗户上纤细瘦弱的影子,心中生满眷恋,分开后才发现,这个人在她脑海里这么深刻,哪怕只是看看他的影子,也能让她感到安心。
只可惜天一亮,他就要娶别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鸡鸣,夜色如水洗般渐渐淡去,一勾新月不知何时挂在了天边,旁边一颗闪亮的星星,她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洛洛,你看,金星伴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林洛洛跟着脑海中的声音念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声音来自何处。
预感到头又要作痛,她连忙翻身跳下院墙,往一条小巷冲了进去。
赵安柏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天一亮他就要去公主府迎昭阳入宫行大婚之礼。
去年迎娶林洛洛的前夜,他也这般彻夜未眠,但心境却全然不同。彼时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再当一次新郎。
鸡鸣时分,墙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动,赵安柏心头一动,连忙起身走过去推开窗户。
一阵清凉的微风扑面而来,窗外是空荡荡的院墙,再也没有一个女孩笑着从上面跳下来,大声喊他:“柏哥哥,我来了!”
他摇头苦笑一声,抬头看向天边,天色渐明,晨光渐起,一弯浅月渐渐模糊了身形,旁边的星星却还依旧明亮。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洛洛,你一定要等我。”
*
“吉时到,起。”
随着宦官一声高呼,公主府门前炸起爆竹声,锣鼓喧嚣,唢呐齐鸣,钹镲交叠,喜乐的气氛瞬间就随满地爆竹炸起的烟尘飘向九霄,府门外大街两旁成群的百姓纷纷伸长了脖子,推来挤去只为一睹皇家的富贵风采。
赵安柏骑着一头棕色大马立在公主府门前,马头上配着一朵鲜红大花,他穿一身红色喜服,手中握着缰绳,眉头紧锁,目光凝练,脸上毫无喜色。
白羽站在他身旁,听见宦官那声高呼,抬手往棕色大马臀上一拍,那马儿便载着赵安柏往前走去。
他身后紧跟着二十名吹打乐人,宫人之后是十名侍卫,侍卫身后是二十名宫女,分成两列手提各式宫灯,紧接着就是昭阳的枣红大轿。
大轿双顶六角,由十六名轿夫分在四角抬着,昔日皇后出行的轿撵也不过如此了。
六个角下檐都挂着大红喜庆的灯笼和同心结,窗帷和门帘是四层深浅不一的红色纱帐,绣满鸳鸯戏水、早生贵子、花开富贵等吉祥喜庆图案。
轿子两旁各跟着十六位嬷嬷,二十位宫女,宫女皆手捧大红喜盘,盘内堆金累银,日光之下精光流彩,耀眼之极。
二十名宦官举着黄金华盖紧随其后,他们身后又跟着上百吹打乐人,吹敲击打,好不热闹。
乐人身后又跟了十名侍卫,其后是浩浩汤汤一眼看不到头的迎亲队伍和尾随而行的百姓。
公主府至宫门大路两旁已是人山人海,人人都传昭阳公主大婚盛况前所未有,整个京城万人空巷,只为一睹皇家富贵。
人群里推推搡搡,议论纷纷,不时有些小孩从侍卫腋下冲出,只为抢一把宫人们往人群中抛洒的喜钱、喜糖、喜饼等。
“这文忠候的大少爷,我记得去年才娶了将军府的千金,怎么今年又成亲了?”人群中一人发出疑惑。
“你没听说吗?将军府谋逆,一府人都被斩杀绝了,那将军府的千金自然也难逃一死了。”另一人小声说道。
“可惜了,我听说两人男才女貌,极为般配。”又一人叹息道。
“他今日娶的可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昭阳公主,这气派,你瞧瞧,不比那将军府的千金好?”
“可怜林将军的千金,此刻只怕尸骨都还未寒,这侯府少爷就已经另娶了。”
林洛洛原本只想再看一眼赵安柏,挤入人群后,脚下渐渐不由自己控制,跟着人群如浪潮一般飘来倒去。本来饶有趣味地在听这几人闲聊,一句尸骨未寒说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小点声,还要不要命了。”人群中一位老者斥道,众人顿时缄口不言。
赵安柏骑着大马领着身后的队伍缓缓向宫门走去,他凝神屏息,一双眼睛在两旁人群中细细扫视着。
人比他预想得还要多,每隔几步就可以看见一名头系蓝布条的人在人群中穿梭,但是没有看到林洛洛。
好不容易前几日探到林洛洛是被太子抓去关在了东宫,可前天夜里林飞去救时却没找到人。从东宫的反应来看,林洛洛应该是已经跑出去了,可是她去了哪里,却无人知道。
今日他和昭阳公主大婚,他特意请旨要与民同乐,将随行侍卫减至最少,同时又派人全城散布消息,引得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林洛洛若还在城里,她就一定会出现。
只要她出现,他就一定能把她救走。
若是不出现……
赵安柏不再往下想,不管她出不出现,今日这个婚他都没有打算成。
每往皇宫靠近一步,他心中就焦虑一分,期望与绝望如头上的烈日,炙烤着他的整个身心。
“快看快看,来了,侯府大少爷好俊啊。”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林洛洛抬头一看,赵安柏身穿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正一步一步往前走来。
他神色凛然,眉头紧锁,宽大的喜服贴着他的身体在风中微扬,而他始终直着身体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
人群里纷纷发出感叹,林洛洛却感觉有些心疼。
一个多月不见,他瘦了许多,神情有些憔悴,往日那闪亮深沉的眸子如今似是湮了火,本就白皙的脸庞在漫天席地大红喜色的映衬下显得苍白如纸,嘴唇全无血色,这情形,说是形同枯槁也不为过。
他渐渐朝前走来,围观的人群为了多看他一眼,纷纷往街心挤去,连带着林洛洛身不由己跟着往前挤了过去。
她忽然开始流泪,她已经忘了自己和他成亲时是什么样子。
她想起曾经有一次,赵安柏抱着她,在她耳后一遍又一遍背他们的婚书。
“大兴四十二年吉月既望日,赵府长子安柏,林府小女洛洛,缔结良缘,订成佳偶,合二姓,敦百年,同心同德,宜家宜室。”
如今,他们的婚书上又会写些什么?
林洛洛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她不敢出声,咬着唇默默流泪,泪眼模糊中仿佛看见赵安柏骑着马向自己走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的头又开始发痛。
“有刺客!”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来人,保护公主!”
人群立刻骚乱起来,推搡来推搡去,哭爹喊娘声,骂天骂地声,鸡鸣狗吠声,不绝于耳。
街道两旁值守的侍卫被冲散在人群里寸步难行,隐隐约约似乎响起了刀剑声。
“杀人了,啊,血啊……”
一个两个尖利的叫声划破人们头顶的天空,所有人四处乱窜,人群彻底乱了,迎亲队伍里的宫女、嬷嬷、宦官、乐人们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抱团围在枣红大轿四周,十几名侍卫横枪将他们护在身后。
宫灯、珠宝散落满地,一些人眼尖,拼了命往中间挤,只为了趁乱抢些珠宝金银。
林洛洛捂着头被人群带着如一叶浮萍,挤着挤着突然脚下被绊倒,身子立刻失去平衡往前倾去,她想要借点力从人群中跳出来,可是无处下脚,无物可抓。
手突然被抓住了,是那熟悉的大手。
“洛洛。”是赵安柏的声音。
“柏哥哥。”林洛洛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卷入一个怀抱。
“别怕,我带你走。”
赵安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这久违的温暖的声音让她心里安定下来,只是头疼却越来越厉害,她几乎直不起身。
赵安柏将她打横抱起,几个头系蓝布条的人为他开辟出一条路来,他抱着林洛洛穿过人群,闪身进了旁边一间店铺,店铺后院里白羽牵着一匹马在等着,他将林洛洛放上马背,飞身上马,接过马鞭狠狠一抽,双腿奋力一夹,那马便带着他们飞奔了出去。
人群已经散去一半,迎亲队伍四周仍是一片混乱,一群篮衣蒙面人在与侍卫交手,轿子停在街心,轿顶正中插着一枝箭羽。
昭阳被这突如其然的变动吓得浑身发颤,掀开轿帘起身一看,腿一软又跌坐了回去,不过片刻,喜气洋洋就变成了人海茫茫。
她定了定神再次站起身四处张望,篮衣蒙面人随着一声口哨立刻便散了个干净,哀嚎惨叫、啼哭痛骂的人群里,早已不见赵安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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