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伊吾城郡守府衙大门内外排放着十几个用粗壮的树木架起来的火盆,盆里干柴上浇了一层火油,正烧得劈啪作响。
府衙门檐下挂着一块金字牌匾,匾上“正大光明”四个篆体大字在火光下闪着金光。
牌匾下,西境大将军兼伊吾城郡守严立均正在大发雷霆。
“废物,都是废物!”他一边痛骂一边转着圈。
一旁的长史谢宁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转着圈,一边小心翼翼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严立均突然停下脚步,谢宁埋着头不曾注意,一头撞在他身上。严立均被他这么一撞,更是气上心头,回身一把将他推倒,他也不喊痛,顺势就跪着,嘴里连道:“下官失礼,下官失礼,将军息怒。”
就在这时,门外的侍卫通传道:“将军,他们回来了。”
“让他们进来!”严立均怒道。
话说完了,门外却半天没有动静,严立均又骂道:“是都死了吗?”
“快点进去。”门外的侍卫小声催促,随着一阵磨磨蹭蹭的脚步声,终于走进来一个人。
严立均一看,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只见那人身上裹着一件外袍,头、脸、手及脚上都是伤,外袍下还挂着几片烂布条,正是刚才那群与林洛洛二人交手的黑衣人头头。
严立均冲到门口,只见院子里站着剩下的几人,个个都衣裳破烂、全身是伤,见了他,全都垂下头去,一声不发。
谢宁见屋里屋外异常安静,一时好奇,自己爬起来跟着到门口一看,吓得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都给我杀了!”严立均终于爆发,众人齐刷刷跪下,哭喊道:“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
严立均挥挥手,一队士兵跑进来将院子里的人全都拉拽了出去。
谢宁早已吓得瘫坐在地,嘴唇发颤。
严立均前日才从北面军中归来,谢宁见他因战事不顺心中烦闷,又打听到他与丞相曹云济沾亲带故,便挖空心思想讨好他。
想来想去想到了陈益坚,这位前任郡守的死颇有些离奇,死后发生的事情更为离奇。他在伊吾城当了多年长史,隐约觉察到这中间必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于是严立均一来,他就将韩先生与陈益坚的关系告诉了严立均,并断定韩先生一定知道陈益坚妻女的下落,谁能想到,竟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严立均板着脸,背着手走来走去,一言不发,他来到伊吾城,有许多任务,其中一个便是查清楚陈益坚之死,准确来说,是查清楚他死后留下了什么。
林怀远死后,铁忽大军乘势出击,一路南下,打得他焦头烂额,故而一时无暇顾及陈益坚之事,前几日突然收到一封密信,让他不得不回城来。
“把你今夜做的事情都跟我说清楚。”
转了半天发现那个裹着外袍的人还跪在屋中间,他此刻气已消了大半,终于冷静下来问道。
“是,将军。”
那人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担忧着自己的脑袋,听了这话,连忙将自己如何抓了韩先生又被人劫下,如何在巷口埋伏围攻对方,又如何战败被对方逃脱的过程详细述说了一遍。
“你说对方是一男一女?”
“是的,属下确定其中一个是名女子,他们离开时带走了韩先生的书童。”
“书童多大年纪?”谢宁跪在一旁仔细听着,突然插嘴问道。
严立均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人。
那人于是又继续说道:“书童看着约莫十二三岁,模样清秀,那两名年轻人大约十**岁。”
谢宁一听,直起脖子打算回话,看了一眼严立均,又缩回了脖子,严立均见了,说道:“有话直说。”
“是,将军。依下官愚见,那书童很有可能就是陈益坚的女儿,韩老头无儿无女的,临死之时托付的,只有可能是陈益坚的女儿。”
严立均听了点点头,陷入了沉思,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报——”突然一声尖利的报告声划破夜空,从衙门外一直叫到三人面前,“报告将军,前线告急,中军大营突遭偷袭,众将士已经快顶不住了。”
严立均接过战报胡乱看了一眼,两眼冒金星,他才走了几日,铁忽骑兵又来了,真是欺人太甚,他一把扔掉战报,换上铠甲拿起长剑,“点兵,回营。”
走到门口停下脚步,“你们俩都跟我来。”说罢大跨步往前走了。
严立均手下共有二十万兵马,除了左右两翼共分去八万,他自己回城带了两万,中军大营驻守了十万,是他的主力精兵,若是此番被铁忽骑兵攻破,则伊吾城危矣。
他带着两万兵马连夜往城北五十里处中军大营赶去,行至一半时,天已微亮,军报称铁忽骑兵已被击退,众将士大喜,快马加鞭赶到大营。
此时前方探子来报,铁忽骑兵丢兵卸甲一路往北奔逃,辎重粮草都未及收拾就仓皇而去。
严立均听了,大为高兴,对昨夜领兵去敌的副将李瑞大加赞赏,命他立刻带领五千人马去将战利品带回,李瑞昨夜初次领兵便有如此胜迹,心中本就极为得意,见主将如此嘉赏自己,兴冲冲领命而去。
入夜,李瑞带回牛、马千头,车、粮无数,一时间全军上下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严立均也不例外,自他接任西境大将军起,便一直被铁忽骑兵追着打,曾一度被逼退到伊吾城二十里外,他几次都被打得灰头土脸,而这次他们竟能将铁忽骑兵逼得弃甲而逃,缴获牲畜、物资无数,这实在是大快人心之事。
“将军,末将认为,我们应该乘胜追击,将铁忽骑兵彻底赶回天山北面去。”
副将李瑞喝得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跑到严立均帐中,豪言道。
严立均刚写完给朝廷的军报,正在心中想象陛下看了捷报会如何龙颜大悦,李瑞这话,正中他下怀,于是当即下令将中军副将、左右翼主将、副将等十余人召集来宣布明日一早全军出动、乘胜追击的计划。
一时间,帐中安静无比。
大部分将领都与铁忽骑兵多次交战过,深知铁忽骑兵狡诈灵活,昨夜能获胜,纯属侥幸,亦或根本就是个圈套,但主将此刻正在兴头上,谁也不敢说实话,于是只好沉默以对。
等了片刻,李瑞最先失去了耐性,骂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被铁忽骑兵打怕了?”
底下的人终于开始窸窸窣窣有了些动静,但还是没人说话。
严立均脸色渐渐阴沉,他没想到自己手下这些将领居然都是些胆小怯懦之辈,他扫视着底下站着的一群人,心中盘算着该拿谁来杀鸡儆猴。
此时,一直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谢宁站了出来,战战兢兢道:“将军所谋甚妙,只是下官有一言,铁忽骑兵在草原上行动迅捷,他们逃得快,来得也快,大军出,出发前,还是先派人再去探,探一探为好。”
严立均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刺穿,但他还是结结巴巴把话说完了,他虽不曾上过战场,但他在伊吾城待了数年,深知铁忽骑兵的厉害,严立均出不出兵他倒没什么意见,他只不想自己跟着去丢了小命。
此时底下倒有好几名将领开始小声附和,都言全军出动太过冒险,万一遭遇伏击,后果不堪设想等等。
严立均气得脸通红,看了眼李瑞,李瑞站起身,拔出手中的剑,大吼一声:“大丈夫就该奋勇杀敌,如今敌人落荒而逃,正是我们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你们如此扭捏,算什么好汉!”
“李将军,我且问你,昨夜铁忽骑兵来袭,共有多少兵马?”
一位年轻将领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此人名叫崔琨,是当今太子妃的亲弟弟,现任右翼军副将。
“约莫两万。”李瑞闷声答道。
“中军大营兵马多少?”
李瑞憋着口气,不再说话,崔琨见状,不再追问,而是转对严立均道:“将军,末将认为,铁忽昨夜偷袭虽然战败,但并无必要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我军虽胜,不过缴获些牲畜和粮草而已,昔日铁忽从我朝境内所掠何止百倍。末将担心,此番铁忽兵行为诡异,不似往日,若贸然全军出动,怕中敌人圈套。”
严立均脸上虽依然冰着,但心中却无可奈何,谁让对面的人是当今太子妃的亲弟弟,于是他点头道:“崔将军所言有理,那大家就说说,如何才能避免落入敌人圈套,又不错失战机。”
众人议至深夜,最终决定,由李瑞带两万兵马先行,八万中军主力在后,左右军在距中军东西五十里处同步前行,兵分三路,若遇伏击,亦可随时互相救援。
次日,各路兵马依次出发,严立均对自己此番部署甚为满意,他看着烈日下翻转如龙的大旗,似乎已经看到连连捷报传到京城时陛下的嘉许和赏赐。
随两万兵马留守在营中的谢宁却不这么想,他望着已经远去的大军,心中忐忑不安,他回头往伊吾城的方向望去,暗暗叹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着回去。”
一日后,军报传来,李瑞所率先行兵遭遇埋伏两万兵马全军覆没。
再半日,军报再传,左军遭遇突袭,四万兵马全军覆没,中军救援,路遇袭击,大战,损兵马一万。
又一日,军报再传,中军主力遇袭,右军救援,苦战,损兵马五万。
再一日,留守将士等来的不是军报,而是严立均败逃而来的三万兵马。
严立均逃至大营后仍不敢大意,连夜奔回伊吾城,不过短短五日,二十万兵马折损约十五万,二十余名将领战死过半,铁忽骑兵兵临城下,已二十余年未经战火的伊吾城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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