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忆

大兴四十三年,春。

时序轮转,冬日渐远,春日渐长。

四月的阳光,如流水一般缓缓流过世间万物,所经之处,春花烂漫,绿树成荫。

文忠候府的园子里,一群衣裳鲜艳的女子正在趁着东风放纸鸢。

几只色彩斑斓的纸鸢在蔚蓝的天空下缓缓飞着,其中一只精巧的小雀纸鸢独独飞得最高。

底下拽着这小雀的女子个子高挑,皮肤白嫩,小小的圆脸跑得满面通红,明亮的杏眼紧紧盯着空中的纸鸢,一双小手灵巧地控制着那根细细的丝线。

“啊!”

一阵急风吹过,那只飞得最高的小雀突然挣断了线,直直地栽了下来。

女子连忙收起手中的线轴,眼睛紧盯着往下坠的小雀,时前时后、时左时右地跑着,其他人见她的纸鸢断了线,也不再顾及自己的,纷纷跟着她跑了起来。

于是原本好好飞着的纸鸢丝线搅成了一团,四五只纸鸢纷纷往下落,众人的目光跟随着它们最终落到了一棵槐树上。

一群人跑到槐树底下,仰着头发愁。

“让开。”

方才那女子一把推开两个人,卷起宽大的衣袖,往粗大的树干上一跳,双手双脚同时抓住树干,随后左右手□□换,一步步爬了上去。

底下的人几乎是同时发出尖叫,“少夫人,危险!”

树干上的女子压根不予理会,很快就爬上了树顶,在一枝粗壮的树枝上缓缓站了起来。她折下一根树枝,将近在眼前的几只纸鸢打落了下去,她那只飞得最高的小雀远远地挂在树梢上,她伸长手臂打了几下,始终没能打着,纤薄的身子如同树叶一般荡了又荡。

底下的人看得心惊动魄,其中一个胆小的已经吓得开始哭了起来。

“别哭了,快去叫人。”一个年岁略长一点的女子大声喊道,立刻便有两个人往院子里奔去。

“少夫人,快下来吧,打不到就算了。”

底下的人喊得声嘶力竭,树上那女子却浑似没听见,她手中拿着那根树枝,眼睛却并没有盯着那只小雀,而是巡视着脚下的侯府大院。

侯府占地面积约有百亩,七分院子,三分园子,南面正门临着宽阔的大康街,人来人往,甚是热闹;西面紧挨着邻家的园子,没有开门;东面出门是一条小巷,小巷北通正元街,南通大康街,隔着小巷是一座三进小院,她知道,那小院也是侯府的,她生病那阵子就住那里。

观察完这一切,她终于低头看了一眼底下又哭又喊的人,一扬手将树枝朝那小雀扔去,稳稳地将它打落了下去。

她拍拍手,沿着树干坐下,随后双手双脚抱住树干缓缓往下滑。

等她脚踩着地面时,一转身,一老一少两张严肃紧张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方才那些哭喊着的人已经退到一旁瑟瑟发抖。

“爹,洛洛她人没事就好。”

赵安柏眼瞅着他身旁的父亲、文忠候赵义嘉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小声劝解道。

林洛洛毫无惧意,她知道,整个侯府,即便是赵侯爷,也不会忍心责骂她一句。

果然,赵义嘉看她的眼神渐渐和缓了许多,这眼神,有无奈也有怜惜,更多的是怜惜,“都回去吧。”

他说完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林洛洛心里也叹了口气,哪怕骂她一句也好啊。

赵安柏上前来检查她是否有受伤,紧张而又无措的神情,就好像她是一只易碎的瓷瓶。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悦,推开了他的手,从丫鬟手中接过摔破了的小雀纸鸢,兀自往院子里走去。

她已经厌倦了被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厌倦了被整个侯府当瓷瓶一般保护,她不过就是摔了一跤,失了忆而已。

所有人都因为她失去了记忆而怜惜她,但她从这些小心翼翼,从一些语焉不详,从她不被允许出侯府大门,从侯府四处存在的暗卫,从这一切里察觉到,她失去的或许不只是记忆。

*

摔破了的纸鸢被她丢进了后院厨房灶火里。

赵安柏默默地跟着她从园子里走到后院厨房,看着她将纸鸢丢进灶火里,又默默地跟着她回到他们平常所住的侯府东院。

她在大理寺牢狱里吃下那顿被下了失魂水的饭后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诊治的时候发现她其时已有身孕,但孩子已经无法保住。

半个月后她终于苏醒过来,失去了所有记忆,在侯府东边的别院里养了两个月的病。

她身体恢复后,除了偶发头疾,大多数时候都跟失去记忆前一样,每日想着如何玩耍如何寻开心,直到十天前为了她不能出府跟他吵了一架。

时至今日,赵安柏不知道自己当初那个决定是否正确,他保下了她的性命,但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失去了她的爱,而她,似乎失去了整个灵魂。

她面对他一日比一日沉默,只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才会放声欢笑。

“洛洛,明日我让白羽再去买几只纸鸢回来,我来画,好不好?”

林洛洛正拿一双胳膊杵在桌上,双手捧着脸,思索着今日在树顶上观察到的侯府四周情况,脑中盘桓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十日前与赵安柏大吵一架后,这个想法就已经出现在了她脑海中。

她转头盯着赵安柏那张俊朗的脸看了一阵,心头一软,不禁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推开他的手。

她张嘴想要告诉他自己刚才在树上的发现,但立刻又醒转过来,捂住了嘴。

她不能说。

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早已让她明白,赵安柏对她实在过于了解,她往往只要说出一句话,赵安柏就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所以,这些日子她干脆什么都不跟他说,这个大胆的想法,她必须要实现。

“我想自己出去买。”

赵安柏脸色凝住了,渐渐垂下了头,她知道,这个要求他无论如何不会同意。

“那你亲自替我去买,现在就去。”

这个要求他立刻就会同意。

果然,赵安柏一口答应了。

*

目送赵安柏带着他的贴身小厮白羽高高兴兴地出了府,林洛洛也开始高高兴兴地巡视侯府东院。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发现侯府的暗卫主要安排在她和赵安柏所住的东院各道门口,她要想出府就一定要经过这几道门,但出门一定要经过门吗?

不是一定的,还可以翻墙。

她沿着侯府东院东门那道墙一路走去,高出她一个个头的墙壁刷得雪白,沿着墙壁种了些爬藤植物。

不知不觉走到了赵安柏的书房旁,这段墙壁与其余部分有些不同。墙顶上的砖瓦有些脱落,墙壁上有些陈年翻爬的痕迹,而最为重要的是,书房窗下有一颗桂花树,高过屋顶,虽然离墙两丈有余,但有那么一两只横生的枝丫挨着了墙壁。

就是这里了,她站在树下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谋划着要如何实现翻墙出府的想法,一边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右手边出现了一道门,门大敞着,门外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宽巷,她眼睛一亮,这就是那条通向大康街和正元街的巷子。

她往身后四周望了望,大着胆子往门口走去。

“少夫人,大少爷交代了,您不能出府,您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小的们去办。”

她还没挨着门边,两个小厮就出现在了她眼前。

“我今天就要出去,你们谁敢拦我。”眼看就能出门了,突然被这两人拦住,她不禁有些着恼。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敢真的拦她,也不敢不拦她,两人一阵为难,朝她身后使了个眼色,她身后一个小厮急匆匆往前院跑去。

她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两个小厮张开双手挡在她面前,随着她的前进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看要退到了门槛,两人对视了一眼,似是互相鼓足了勇气,任由她朝他们走来,也不再后退一步。

林洛洛走到与他们相隔不到半丈时停了下来,她朝门外望了望,巷子里没什么人,她又试着往前走了一步,那两人感受到了距离的接近,脚下虽没动,身子还是往后仰了仰。

“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身后传来她的乳母柳娘和贴身丫鬟青儿的声音,她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同她们一起回去。

但就在转身的一刹那,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奇怪的动作,她下意识地照着那动作侧身,曲右手,左手抓住一个小厮的胳膊,右手肘往他颈前一顶,随后左手扯着他的胳膊往身后一翻,右膝接着向他后膝窝顶去,那小厮立刻“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痛得直叫唤。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另一个小厮吓得身子往后一缩,但随即又挺胸站在了门中间。

“小姐,松手,松手。”柳娘冲了过来,抓住她的手大喊。

林洛洛从懵懂中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往后一跳,身体轻轻地落在了两步外。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会武功?

脑中突然闪现许多练功的画面,她闭上眼睛想要看清楚些,但只是稍一用力,头就开始剧痛起来,随之眼前一黑,耳边响起柳娘的惊呼,接着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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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一枝山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