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衍舟有些诧异。
天子脚下,也有人敢这样胆大妄为么?
不等她再细问林文秸,只见外间又有宫人来禀,齐衍舟屏息凝听,才听得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后军都督府里发生了一起颇为离奇的命案。
死者名唤何翠儿。
是后军都督府浣衣房中的一名婢女,她的尸首由其父何波在柴房中发现。
何波乃柴房管事,因今日都督府内贵客满临,伙房的柴不够用了,这才领着几名小厮前往柴房,结果却发现了自家女儿横尸屋内,早已没了气息。
这事说来也有些奇怪。
今日恩荣宴请,重安帝圣驾亲临后军都督府,往来的各路高官自是不少,照理说都督府出了这样的事是怎样也不会闹到皇帝面前来。
然而据宫人回禀,这何波在听闻女儿惨死之后,便形如疯癫哭闹太甚,一直吵嚷着凶手就在后军都督府里要来告御状,一路上也不知怎样避开了许多守卫,到了外厅疯狂哭喊。
偏今日重安帝在场,谁也不敢有所欺瞒,这才闹到了御前。
林文秸小声嘟囔道:“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等着皇上让我们退下了。”
说罢又用筷子夹了好几块方才未动过的糕点,低下头对着她悄声道:“衍舟兄,你也尝尝!这是皇上御赐的吃食,可比外面的要好吃许多。等下走了,咱们不知何日才能再尝上一回呢!”
她无奈笑道:“也就你还有心思吃东西!”
天子威严。
虽是在一室之内,方才她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口,不敢多看,但如今借着这现场发生的动乱,她倒是可以悄悄地看一眼了。
只见重安帝端坐在殿首,远远的看不清神情,但身形巍峨健硕,许是常年征战的缘故,坐在那里即使不言语也尽显天家威严,叫人望之生畏。
且不知昔年重安帝下令诛杀齐氏满门时,是否也是如今的样子?
端于宝座之上,宛如一尊戒除人世间所有妄念的神像,在接受四方信徒们的朝拜。
可神……
不是怜悯世人的吗?
想及此处,她脑海中蓦地就回想起刑场那日齐家八百多人跪在地上等待受刑的情景,那刑场上的血腥味即使十几年过去,都仍旧充盈在鼻间搅得她日日不安。
滔天恨意在胸中激荡,因寻找不到宣泄出口,令她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她紧咬着牙关拼命压下那纠缠她多年的恨意,直到唇齿间尝到了血的腥甜滋味,才堪堪将涌上心头的怒气忍下。
还没到时候。
还不够近。
齐衍舟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
待她平复下心绪抬起头来,却突然察觉到左侧往下的席位处有一人远远将目光隔着重重珠帘投来。
那人身着衮龙袍、头戴一顶钨丝翼善冠,面容不似重安帝那般威严肃穆,反而多了些内敛与柔和,正和身边的内臣商量着什么,时不时的将目光投向她这边。
从衣袍形制上看,大约这便是当今颇有贤德美名的邵惠太子萧元屹了。
对面那人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双目对视间,齐衍舟收敛起目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其他人一并跪坐在席位上,等待着皇帝命他们离席。
然而,此时却有一男子声音响彻大殿之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上,臣以为此案颇有疑点!”
声音源自皇帝身边一直站着的一名鸾带佩刀锦衣卫。
这锦衣卫不说话时隐藏在皇帝身后的暗处,根本叫人注意不到,而当他走到明处时,又与其他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他着一身御赐的褐色云锦蟒袍。
上面分别用赤、银、金、蓝色线,精密的缀绣海水江牙纹样,细观之下狂蟒蜿蜒的身形和波涛上张开的四爪更是绣的栩栩如生,望之恍如四爪飞龙现世,叫人挪不开眼。
此人正是纪纲。
重安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皇帝身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权臣。
重安帝的声音浑厚而又威严:“疑点为何?”
“回禀陛下。据宫人所言,死者何翠儿由其父何波于午间在柴房中发现尸首。柴房的钥匙只有他所有,且锁完好,并未被破坏,柴房内唯有一扇窗敞开着。”
重安帝听罢皱起眉头,常年征战在外的他似乎是很反感这样的故弄玄虚,颇有些不悦的问道:“所以,行凶之人是从窗户翻进去的?这有何奇怪之处?”
“陛下,这案子怪就怪在,何波在昨日戌时前后便已上锁,当时柴房内已无人。那扇窗离地面八尺有余,假设行凶之人是翻窗进入的,又要裹挟着一名已过及笄之年的女子,怕是只有……”
怕是只有习武之人才能做到了。
而在后军都督府,习武之人,皆是军籍在册有官身的。
重安帝一向治军严明,若真是从军之人犯下此案,这事情牵连的可就大了许多。
巧不巧?
这案子偏偏出现在重安帝亲临都督府,大宴四方中榜学子这日。且略一调查便直指军中之人犯案,更是一刀戳在了皇帝最在意之事上。
如此巧合,串联在一起,实在是不得不叫人多想几分。
齐衍舟敛起一双眉目,心中思虑万分,也不知这案子是奔着哪位来的,只坐在原处静观其变。
厅堂之上,原本还有稀稀疏疏的声音在议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在纪指挥使说完话之后,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胆小怕事之流只想着重安帝赶紧发话,让他们快些离席,别参与这听上去就危机重重之事。
却怎知重安帝不知哪里来了兴致,并未让他们如愿。
“今日在场诸位皆是饱学之士,栋梁之材,日后也是要充入各部委以要职的,”重安帝顿了顿,片刻的安静过后,威严的声音复又提起,“在座诸位,可有能破此案者?”
在场的人噤若寒蝉。
显然谁也预想不到放榜后第二日的恩荣宴上,会发生这样离奇的事情,且出了命案后重安帝不宣顺天府尹,反倒给在座众人出了难题。
“陛下,这些生瓜蛋子,怕是连滴血都没见过,”纪纲立在皇帝身边,恭敬又讨好的殷勤道,“哪里能破什么案子?可别把他们吓着了。”
纪纲言语中毫不掩饰对在座众人的轻蔑,主考官梁洪听罢忍不住长吁了口气,低声啐了句‘岂有此理’。
纪指挥使与这老学究向来不睦,奈何此时皇帝在旁只能斜一抹眼刀过去,嘴上并不理他。
他转脸便又换了副殷勤的笑容,继续讨好道:“陛下,这案子不如就交给臣去查吧?三日内,定有结果!”
梁洪是个直性子,最见不得为人如此谄媚,虽胸中有一股怒气怎么也压不下来,但断案实实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便在位置上有些坐立难安。
梁洪将目光在此次一甲中的三位门生身上来回探寻,甚至连二甲传胪的林文秸也包含在内。
却看裴纶只是低着头饮酒,看也不看自己。
榜眼尤司效仿裴纶事不关己,传胪林文秸只顾着用筷子品尝糕点,间或抬头打量一下如今的局势影不影响自己大快朵颐。
四人中,唯有齐衍舟与他对视,颔首示意。
而梁洪本就对这位因重安帝个人喜恶而与状元失之交臂的门生颇为青睐,眼下便是正合其意。
“既然在座众人无人能查,那便交给……”重安帝见无人作声,正欲委派纪纲查案,却见主考梁洪从位置上起身行至大殿之上恭敬的跪拜,又皱眉问道,“怎么?朕竟不知梁学士还会查案?”
重安帝曾为南王时梁洪便一直跟随在身边,梁洪乃三朝老臣,又曾做过几年邵惠太子幼时的讲经师傅,言语间并不直呼其名,而称其为梁学士,足以见重安帝对其敬重。
梁洪恭敬的回话道,并不因重安帝的敬重而忘记为人臣本:“回圣上,老臣能力有限并不能查。但老臣愿保举一人,可破此案!”
皇帝似乎是来了兴致,微微向前倾身:“哦?是何人得梁学士如此青睐?”
“回皇上的话,正是皇上前日里曾御笔亲批‘逸群之才’的今科探花郎。”
一时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齐衍舟身上,只见他缓缓起身,走向大殿中央,恭敬的于梁洪身后垂首叩拜。
“学生齐衍舟,参拜陛下。”
她虽然已是进士及第,可还未赐官职,但过了殿试者皆是天子门生,这样说谦卑又适宜,总不会出错。
重安帝打量着对方,只见堂下人眉目阴柔,虽是跪在殿上犹可见风姿清隽,卓然于众。
可重安帝马背上得天下,虽是近年来大兴科考,重四方学识,此时却不免有些疑心他的能力:“可有信心勘破此案?”
纪指挥使历来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眼看着重安帝神情和语气中都流露出些许不信任的意味,便适时抓住时机:“皇上,还是交给臣吧!臣三日之内定将凶手捉拿归案!”
眼看到手的差事快被梁洪三言两语间化作无,纪纲的语气也有些急切。
却不想重安帝仿佛没听见纪纲说话似的,只定睛注视着齐衍舟,等他回答。
只见齐衍舟直起身来不卑不亢,神色恳垦却语出惊人。
“陛下,学生只需要三个时辰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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