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针抑制剂的注射时间没过去多久吧?”
卡兰微微叹着气,站在门口同自己的人类讨论这件令所有人都觉得棘手的事。
“会越来越快,尤其是他在首都星遭受到了大量辐射的当下。”
“最开始我一年或是半年接受一次基因崩溃抑制剂,而后期几乎每天都要扎上一针,这对帝国的财政而言也是一项巨大的开支,医疗队和生产实验室几乎为我一人服务。不过幸好在变成每小时都要挨针之前,我当机立断地死了。”
“否则我都不知道我的医疗官要找哪里下针。”
朗神色很冷,只是抬起一只手臂,慢慢地覆盖在对方的背脊上。
他见过基因崩溃抑制剂的注射场景,那可怖的针头要在脊椎上穿刺两到三次。早期人类就连在接受原始手法的麻醉时,后背都会青紫一片。而一天一次的频率,意味着对方后颈以下的部位几乎找不到完好的皮肤。
“我想问一下……”
头伸出两米远的海德曼指挥官不知何时在椅子里翻了个身,欲盖弥彰地望着门口的位置。
“你……您,原来是人类啊?”
做得好,柯克·赫夫!终于把你一直抓心挠肺的问题给问出来了!
他在心底为自己点了二十三个赞。
在卡兰张口前,朗已经皱起眉头。
“他一直都是。”
说着这蛮横又无礼的男人还将陛下往自己的怀里摁了摁,把对方那双冰冷的手揣在胸前。
卡兰再一次笑了。
最开始他们途经纽卡斯尔星时,话都说不利索的人类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膊,态度急切而强硬地让他将那些紧追不舍的猎犬队员给“吐出来”。
为此他不得不将吃到嘴的裸人给吐得到处都是。
不明所以的旁观者或许会将这种行为称之为伪善,然而对方是真的将他看作一个与自己毫无区别的同伴,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紧急地拉住他所剩不多的人类意识。
从一开始,他的伴侣就没因为身份、物种的区别而佩戴任何有色滤镜,只是将卡兰当成卡兰、而非白皇帝卡兰·苏利耶或是阿卡夏的同源者来对待。
轻轻地在这暖和的怀抱中靠上一会,重新高兴起来的白山羊甩了甩不存在的尾巴。
他更近地贴一贴自己的人类。
“唔。”
“我也希望自己是。”
卡兰说。
*********
这是小霍尔曼迄今为止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出行前没有行李可以打包的情况。
伤势痊愈的哈尼夫和武装小队的副队长终于重获行动自由,他们准备帮小霍尔曼拎箱子,结果只能坐在一处大眼瞪小眼。
“所以你是那位海因茨的兄弟!”
后知后觉的男人终于绕过了弯,警觉瞬间上线,开始反思自己这一路走来有没有太过粗鲁地拍对方的肩膀、或是有没有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
莎拉刚到塔夫塔尔时,一路上他同那位了不得的女人疯狂吐槽了一下卡托·穆勒先生的精贵,结果现在这些话全部化作延时的子弹扎得他滋滋冒血。
难怪对方说家里有一大堆不省心的弟弟和妹妹。
最不省心的那个跟着他的顶头上司跑了,他还谴责了一下这不体谅兄长的小孩,现在他只想将自己的评价全吃回去。
在往后的工作中,他必将更为严谨地闭上自己的嘴。
卡特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茬。
“请允许我致歉,之前我不分轻重的行为给您增添了麻烦,也令您受了伤。”
他微微低下头去。
“我很抱歉,霍尔曼家会在日后做出补偿。”
哈尼夫嘎嘣一声跳起来,疯狂闪向一边,为此差点碾断自己的腰。
他不敢接小霍尔曼的低头,对方是海因茨的兄弟,这颗金贵的脑袋低一低,他的前途就变得更加未卜一些。毕竟苏莱曼的死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小霍尔曼,结果他倒头不省人事,还让他的护卫目标连同一半的武装队员直接被绑到了北沃夫冈。
工作上的失误已经足够要命,他不想再夹在领导以及领导对象的家人之间的战斗里。早知道被这位霍尔曼冷嘲热讽的“以颠倒黑白的本领骗走他那不谙世事的兄弟的家伙”正是小哈默拉本人,他就该早一步戳瞎自己的耳朵。
卡特笑起来,亲切的笑容同这位家主的面容十分相衬。
“请别紧张,我会向苏莱曼解释一切。我与加西亚之间的事务,是只属于我们彼此的事,和武装护卫队无关,相反尽职尽责的你们是受到我拖累才被迫滞留在这里。”
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的革命军领袖停顿一下,收回了自己准备在门框上敲击两下的手。
他转身走向对面自己的休息室,不打算介入一场正在进行的谈话。
然而警觉度为零的上等人,居然比另外两名武装队员先一步觉察到访客的到来。
卡特当场比出一个道歉的手势:“我这里没有多余的行李,请和你们的队员汇合吧。我有点事,请原谅我先失陪一下。”
然后他走出房门,喊住了刚刷开自己休息室大门的人:“加西亚?”
蓝眼睛因为这声呼喊而抬起一瞬,隔着走廊望过来。
阿方索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注视着发出声响的卡特。
“你……吃过饭了吗?”
小霍尔曼神色温和,望向泛出一些疲惫的归客。
今天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能跟在对方的身边。除了深空货运船外,无论是塔夫塔尔还是其它功能性星球,都要额外考虑陆路运输队的组建。一些目标地点不适合设置星港,总不能让飞船将那些货物从太空扔下去。
“我是否打扰到你?”
革命军领袖沉默着侧身,将对方让进房间,免得所有人全都站在走廊里聊天。
他的休息室和以前、和其它地方的任何一间休息室都一样,只需要满足最简单的休眠功能即可,更何况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回床上睡觉。
“给。”
等候多时的小霍尔曼迅速从兜里掏出一袋营养剂和一颗蛋,手速之快就连阿方索都挑了下眉。
“怎么发现我的?”
蓝眼睛的男人问,将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椅子上。
“我想我没发出什么声音。”
“你去地表装甲维修所那边了吧。”
卡特笑一笑,没搞什么故弄玄虚的寒暄。
“前两天我跟你一起跑过,每次你从那里回来,身上都带着点机油味。”
阿方索不再接话,只是点点头。
“晚点我会去洗澡。”
“你收拾好行李,如果有什么额外需要的东西,可以同我的勤务兵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霍尔曼本能地解释一句。其实那些机油与铁锈的味道已经消散大半,混合着最简单的衣服清洗剂的气味,他很喜欢。
面对那副没有什么聊天打算的表情,他本能地扔出点话题来:“我同苏莱曼的人谈了一下,我建议将塔夫塔尔金属矿的利润部分抽出一些,直接兑换成能源、医疗物资和生活物资,然后随运输队的船返回塔夫塔尔。”
“如果你觉得这么做不合适,我会撤销这个提议。”
阿方索终于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将斟酌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卡特的脸上。
“不用,这样就很好,革命军缺物资。”
他短暂地笑了一下。
“谢谢。”
小霍尔曼的心脏几乎停滞一瞬。
他第一次得到了面前看起来无欲无求、也没什么私人爱好的革命军领袖的一句“谢谢”。
这可太难了,从最开始,哪怕对方还是个小孩子时似乎就不怎么乐意表现出亲近。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收敛金钱,好像天生就知道该如何使利益流向自己,但确实不明白要怎么同对方结束看似保持着礼貌实则僵持疏远的关系。
那些后知后觉泛上来的轻飘飘的感受让他忍不住笑起来。
“所以现在能吃饭了吗,加西亚?”
卡特忍不住轻声问道。
“你答应过我。”
阿方索为着这跳跃性的话题感到一点疑惑,但没有再纠缠下去。
他拉开自己的椅子,拿过了桌上的水煮蛋,先是沿着桌边磕一下,然后再滚一圈。
在他剥开蛋壳之前,面前的人弯下腰,飞快地给他的手中塞了点东西。
“其它的我都发给了小孩子,今天意外还剩一点点。因为经常来的一个孩子找到了一份临时的编织工作,这几天都不能再跑到大广场陪我玩了。”
小霍尔曼语调柔和地做出解释。
“我用小刀切的,很干净。”
那是包在纸里的小小一块糖,并不像高等星的糖果那样晶莹透亮,带着大馃粒秸秆榨汁加工后的粗糙晶体结构。
可它被切得整整齐齐,也被包得严严实实。
从出生起就不知贫穷为何物的霍尔曼家主像做贼一样,藏起了一枚不比巧克力豆大多少的糖粒。
在贫穷的北沃夫冈,他再找不出一件有价值的东西。
他的智脑意味着数不尽的财富,但它们都没法立刻变成美味又精致的糖果和营养剂之外的粮食,送到那群兴高采烈的小孩面前,战争和封锁如同崩塌的巴别塔,使得人与人之间被隔离开来。
所以他只能给加西亚的手心里放一个糖角角。
阿方索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打量这滑稽可笑的礼物。
这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二粒没有含带恶意的糖,它们来自于同一个人。
他慢慢地将东西剥出来,放进嘴里。
“谢谢。”
周五无更新,不用等。
这是周五的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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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第二百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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