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触须挠了挠一动不动的那一个,动作又轻又温柔。
就像在摸小山羊的绒毛那样。
“醒着吗?”
“醒着。”
被动荡的碎片吵得无法维持思维的连贯性,卡兰带着点困倦,没有移动自己真正的身体。
仅有的力气被他用来处理那些无法延期的公务。
“怎么了?”
现在祂没剩多少,和吹完蒲公英之后残留的细杆差不多。
那些令他引以为傲的、冥河水母般的长长触肢全部断裂殆尽,只余下一点光秃秃的残渣。
他意识到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漂亮了。
法赫纳兜着一点点碎片,谨慎地将它们放置在最靠近核心的安全位置,用大片的血肉编织出一个小小的温床,避免那些残渣掉进细小的缝隙中去。
“朗刚刚发来通讯。”
星舰轻声解释。
“我说你现在有些忙,会晚一些找他。”
“我现在不能见他。”
卡兰回答。
“会被他发现。”
“你是该被他发现。”
法赫纳冷酷无情地说。
“那样他就能将你的屁股揍开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要连累他一起想着法子帮忙瞒过去。
“伴侣和家人之间不该说谎,也不该故意有所隐藏,需要我将亚历克斯这个反面教材拉出来给你做示范吗?”
还真是个重量级的反面教材。
能把最爱的人类拎出来展示,可见法赫纳也不太高兴。
结果陛下没理对方。
祂真正的身体缓慢而艰难地回过“头”,舔舐了一下碎裂的部分,像是不知道该拿伤口怎么办的小羊。
于是星舰将逻辑运算得出的“生气”这一结论给撤销掉,那些密密麻麻的虬结眼球和口舌也在帮对方梳理着烂得像肉糜一样的零件。
脑子不太灵光的狗狗舰曾经在时间静止的裂隙中挑挑拣拣,拼凑起自己的主导者,这份工作对他而言还算是熟门熟路。
沙沙的电子音中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叹息。
“可你要怎么办?朗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你一直不见他,他会发现不对劲的。”
“到时候你要他怀揣着担忧打仗吗?”
“我想想办法。”
卡兰说。
“我再休息一会,然后就能想出办法来。”
确实,这世界上困难很多,但办法都是人憋出来的。
于是跳完两个跃迁点之后,刚挨到休息室的床、准备抓紧时间睡几个小时的男人被一把拽进了梦境。
为了防止对方脑子太好使问这问那,卡兰甚至没给自己的伴侣安排一个能够张嘴讲话的姿态。
顶着这样的形态,人类的智商会下降到原有的一半以下。
稀里糊涂的花豹摔在草地上,还小小地弹跳了一下,站起身时金棕色的眼睛里带着困惑和谨慎。
可紧接着这身躯矫健的生物望见了远处趴着的白山羊。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那纯白的生灵静静地伏在倒映着繁星的水边,长长的弯角和鬃毛低垂。只不过这一次祂看起来体型小了不少。
发出快活的咕噜咕噜声响的猫科动物轻快地蹿过去,围绕着自己的另一半高兴地嗅嗅。
然后它熟练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露出带着白色绒毛的肚皮,四只脚爪在空气中踩来踩去,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尾巴也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节奏来回甩动。
果然在不做人之后,任何生物的智商都会降低到一个不忍卒视的地步,留下的全是一些最原始的本能。
而豹的本能大概是咕噜咕噜叫、贴贴,以及给伴侣舔毛。
但这样的举动不见得会带来什么好事。
因为当那粗糙的、带着倒刺的猫科类动物的舌头准备给白山羊的脑袋洗个头时,质量不达标的山羊掉漆了。
从犄角下方,到下颌骨的位置,几大块碎片稀里哗啦地剥落跌落。
它们还连带着藕断丝连的血肉,好像神像被扒开外层后暴露出了内部的腐尸一般。
密密麻麻的眼睛从缺口处挤出来。
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过掉San,连没有脑子的花豹都被吓一跳,强壮的肢体和柔软的肉垫让它蹿起小半米高。
然后急得团团转的壮实动物凑近些,更加用力地想要舔一舔对方的伤处,直到一双冰冷的手按在它的身躯上,阻止了这一焦虑的行为。
“唉。”
卡兰发出低低的叹息声,白山羊的影子荡然无存。
“别乱动。”
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白色身影左侧的脸颊遍布细细裂纹,仿佛有什么人将这具容貌无暇的神像砸碎了一半。
苍白的手指深深陷入花豹的皮毛中,安抚性地摸了摸自己的伴侣。
“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还好。”
“过一阵子就会消失,等梦醒后便忘记它吧。”
结果根本没被安抚住的豹在他的手中扭成大鲤子鱼,一再试图仰头挨近点仔细观察受伤的地方。
陛下洁白的衣襟上被踩上好几个乱七八糟的爪印,还裹杂着乱七八糟的草标。
意识到场面开始失控的卡兰只能无奈地捏一下对方毛茸茸、圆乎乎的耳朵,收回那些净添乱的形态。
下一秒,光洁又漂亮的皮毛消失,滚烫又有力手臂伸出来。
那双和手臂同样温热的手掌轻轻捧住卡兰的脸颊,像是不敢施加太重的力气。
“痛?”
对方的智商还没复原,说话只能单个词往外蹦。
“痛?”
紧接着那双手沿着没入脖颈处的裂纹,小心翼翼地撩开对方白色的衣服,去打量那具身体上更加黝深的缺口。之前它们被好好地隐藏在白山羊的皮毛之下,没有泄露出任何血腥气。
如果不是热情花豹舔得太认真太卖力,搞不好卡兰真的能趁着对方暂时降级为傻子而蒙混过关。
“嗯。”
小小地回应了一声,不说谎的星舰主导者点点头。
“有点痛。”
于是人类俯下身去亲吻对方,从脸颊到肩膀,再到腰侧的裂缝。
“呼呼。”
没什么力气的卡兰轻声笑起来,仰面躺倒在一望无际的绿草上。
遥远的繁星冰冷又苍凉,在连成片的水洼里投下数不清的倒影。这样的梦中没有风,那些草尖不曾晃动,水面也像最光滑的镜子一样,把银河收入怀中。
祂能感受到自己的一部分身体正在艰难地生根,试图在苗床中扎下细细的根须;还有一部分则卷入碎裂的空间,同本体之间的联系彻底湮灭在错序的时间中。
当忙活了一大圈的人类再一次直起身、凑到他的脸侧时,卡兰感受到一点温暖的液体。
金棕色的眼睛里流着泪,那些带着盐分的水渍渗进他碎裂的伤痕中去。
朗快速地用手去擦拭,却擦掉一层新的碎渣。
“我没事。”
不允许自己的伴侣继续乱动,白色的身影将男人那颗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
卡兰用指尖点一点对方的眼尾,缓慢地抹去那些潮湿的水痕。
“本来不想让你看见的,这样不太好看。”
“我只要休息几天就能恢复原样,阿卡夏的同源者不会重复死亡。”
祂不相信灵魂,也不看好来生。
这宇宙中的每一个生物都像是庸庸碌碌的短命种,用转瞬即逝的一生为自己的族群延续添砖加瓦。它们试着将那些基因延续下去,而文明只是这一本能的附属品。
利他行为更像是为了维系物种稳定而诞生的矫正机制。
“过段时间,我会去卡罗拉或是1917找你,所以别因我而感到忧虑。”
温声细语地同对方聊着天,卡兰感受到朗慢慢地换了个姿势,小心地将他揽进怀里。
于是情绪好起来的白山羊挪了挪自己的脑袋,在伴侣温热的颈项间寻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这段时间持续尖叫吵得他不得安宁的意识碎片仿佛获得了缓解,不再因为永恒的痛苦而互相撕咬。主体的情绪往往会同步影响到那几百万张嘴和几百万颗眼珠子——或许现在没那么多了,但大家一起发声仍旧让人招架不住。
可是当朗的手掌摸摸他,他就会变得高兴一些,忍耐度也更上一层楼。
“不准胡思乱想,听话?”
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浅色的眼睛望着那只流露出痛苦神情的金棕色眼眸。
人类只是摇头。
不听话的小孩要被揍。
于是卡兰真的在前任舰队长的后腰处拍了一把。这一下还挺响,发出啪的一声。
当他和法赫纳意见相左时,事实必将证明法赫纳的错误——他绝不可能成为被打屁股的那一个,无论是从辈分还是年龄来看,朗都要排在他后面。
当你不确定命运的走向时,最好采取先发制人的手段。
如果真的太难劝,他可以在对方离开这个梦时一把带走所有多余的记忆。
免得醒过来的人心神不定、在战场上出错。
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有三十多年没被家人这样揍过的男人懵了两秒,连那些眼泪都被憋回去。
卡兰做好了准备,要同造反的伴侣好好比划一番。他只是碎了一部分,不是降级成了普通人,一把摁住十个豹依旧没问题。
可朗快速地将脑袋在他的颈侧蹭蹭,手指还在摸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小叔叔……”
对方终于找出了一点别的词语。
“很痛……很痛……”
于是卡兰再次抬高的手慢慢放下去,在对方的后脑勺上揉了揉。
“唉。”
傲慢的陛下叹了口气,这是让步的信号。
“算了。”
“是我的错。”
卡兰低声说。
“我的做法太过极端,也不太合常理,毕竟一个人的思想和经历是不该被轻易拿走的东西。我只是习惯了独断专行的做法,很多时候我会都按照生前的惯性去处理周遭的事情。”
“但最终,无论好坏无论悲喜,你得自己做决定才行。”
“我不骗你,也不隐瞒你。”
他将对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让那温暖的部分紧挨着自己碎裂的面庞。
“这些记忆就留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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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三百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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