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风势似乎弱了些,雪却稠密起来,不再是轻盈的飘落,而是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执着,无声无息地覆盖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远山彻底消失在灰白混沌的背景里,近处的砾石和枯草很快被抹平了棱角,大地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重新粉刷成一片单调、压抑的素白。
车灯的光柱竭力刺破这片混沌的雪幕,也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不断被新雪覆盖、显得愈发模糊不清的车辙,车轮碾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积雪被挤压、推开,又在车尾迅速合拢,抹去所有经过的痕迹。
车厢内,暖风开到最大,发出沉闷的嘶吼,竭力对抗着从四面八方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意。空气干燥得如同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刺痛感。
戊雨名紧盯着前方能见度不足十米的道路,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的右手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左手则不时快速地点着中控台上那张摊开的手绘地图——粗糙的牛皮纸上,用红蓝铅笔勾勒出扭曲的线条和潦草的标记,其中一个用红笔重重圈出的点,旁边标注着两个小字:“矿洞”。
“快了。”他低沉的声音打破车厢里只有引擎和风噪的单调背景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却又像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前方那片混沌的雪幕,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那个唯一能提供庇护的目的地。“就在前面那道山梁的背风面。地图上标着,废弃有年头了,但结构应该还撑得住,总比在外面冻成冰雕强。”
纪羽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厚实的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一双紧盯着前方、带着明显焦虑的眼睛。
车窗外的世界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被白色吞噬,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随着暮色的加深和雪势的加大而愈发沉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腿上的毛毯一角,指节同样因为用力而发白。戊雨名的话像是一根脆弱的浮木,他只能紧紧抓住,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算是回应,更多的却是对未知庇护所的忐忑和对戊雨名判断力的全然依赖。
车轮碾过一块被雪覆盖的石头,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纪羽的身体猛地一晃,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他慌忙伸手抓住了头顶的扶手。
戊雨名没有看他,只是脚下油门微微加深,引擎发出沉闷的低吼,对抗着越来越厚的积雪阻力。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轻微地左右摆动,每一次滑动都让纪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窗外,试图转移注意力,但入眼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苍白,和被雪片不断模糊、扭曲的车窗世界。时间在单调的噪音和不断加深的暮色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戊雨名猛地向左打了一把方向,车轮在雪地里艰难地刨动、转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车身几乎是横着滑行了一段,才勉强稳住,驶离了那条几乎被雪埋没的主路,拐上一条更加狭窄、坡度陡增的岔道。这条道显然早已废弃多年,坑洼不平,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后,更加凶险莫测。
车身剧烈地颠簸摇晃,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每一次剧烈的起伏都让纪羽的胃也跟着翻腾。他紧紧闭着嘴,生怕一开口就会吐出来。
“到了!”戊雨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也透出如释重负。
他猛地踩下刹车,车轮在陡坡上短暂地滑动、抱死,最终在距离一面巨大的、灰黑色的岩壁不足两米的地方,险险停住。车头灯的光柱直直地打在岩壁上,刺破浓重的暮色和飞舞的雪片,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那确实是一个矿洞的入口。但绝非纪羽想象中的那种规整的、有着拱形支撑的隧道。
眼前的入口更像是一个被粗暴撕裂的伤口,镶嵌在陡峭的、覆盖着残雪和黑色苔藓的巨大山岩之中。洞口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边缘犬牙交错,裸露出深色的、风化的岩石断面。
最要命的是,洞口的下半部分,几乎被一堆坍塌下来的、大小不一的石块和冻土块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大的有半人高,棱角分明,小的则如同碎石流,一直蔓延到车灯照亮的边缘。
积雪覆盖在石块堆的顶部和缝隙里,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
只有洞口上方约莫一人高的位置,还留着一道狭窄、幽深的缝隙,黑洞洞的,像一只巨兽冷漠俯视的眼睛,不断有细小的雪沫被风卷着,从那里吸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一股混合着潮湿岩石、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般冰冷的腐朽气息,随着寒风,丝丝缕缕地钻进半开的车窗,让纪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戊雨名熄了火,拔掉钥匙。引擎的轰鸣骤然停止,车厢内外瞬间被一种更庞大、更令人心悸的寂静所包围。只有风雪掠过岩壁和车身发出的呜咽声,以及碎石堆缝隙里偶尔被风吹落的细小雪粒发出的“簌簌”轻响,在这片被隔绝的山坳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他推开车门,刺骨的寒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入,激得纪羽一个哆嗦。
戊雨名高大的身影钻出车厢,站在车灯的光晕边缘,仰头打量着那堆堵塞洞口的乱石。他双手叉腰,呼出的白气在他脸前凝成一团浓雾,又迅速被风吹散。
他的侧脸在车灯逆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仔细评估着石堆的结构、大小和可能的着力点。
风雪吹动着他冲锋衣的帽檐,拍打着他的脸颊,他却像一块钉在雪地里的岩石,纹丝不动。
“下车!”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声音被寒风切割得有些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拿上那把工兵铲,还有后备箱里的撬棍和头灯!动作快!”
纪羽被这寒气一激,脑子清醒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忐忑,迅速解开安全带,抓起放在脚边那把折叠的工兵铲,又利落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冰冷的雪粒立刻扑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他顾不上这些,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车尾,掀开后备箱。里面塞满了各种工具和物资,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杂乱无章。
他摸索着,很快找到了那根沉甸甸的、一端带着弯钩的粗铁撬棍,又抓起了两盏沉甸甸的矿用头灯。
头灯冰冷的金属外壳和粗糙的橡胶带握在手里,带着一种工业制品的坚硬质感,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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