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所在的岩壁,覆盖着厚厚的雪层,像披上了沉重的白色丧服。
昨夜他们清理出的通道口,此刻又被新雪覆盖了大半,只留下一个更小的、需要重新挖掘的豁口。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只有他们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在凝滞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浓雾,又缓缓消散。温度低得可怕,纪羽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耳朵瞬间失去了知觉,像被无数细小的冰刀切割着。
戊雨名将背包和工具放在一旁被积雪覆盖的石块上,开始活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脚,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搓了搓手,又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和手臂,试图让血液循环起来。
纪羽也学着他的样子,原地小跑、跳跃,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阵刺痛,但也让麻木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些知觉。
“抓紧时间,趁没起风。”戊雨名简短地命令道,声音在凝滞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沉闷。他拿起工兵铲,开始清理洞口再次堆积的积雪。
纪羽也拿起另一把铲子,加入了清理工作。
动作因为寒冷而变得笨拙僵硬,每一次挥铲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沉默再次笼罩,只有铁铲刮擦冻雪和冰块发出的“嚓嚓”声,单调地重复着,打破这白色荒原的死寂。
寒冷像无形的巨手,攫取着身体里每一丝热量,也冻结了所有试图交流的**。
洞口终于再次被清理出来。戊雨名率先走向停在岩壁下的越野车。
车身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像一座突兀的白色坟冢。他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机油、皮革和封闭一夜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他探身进去,发动引擎。
起初只有几声无力的“突突”声,引擎像一头冻僵的野兽,拒绝苏醒。
戊雨名咒骂了一声,再次尝试。几次之后,引擎终于发出一阵低沉的、带着颤抖的轰鸣,怠速运转起来,排气管喷出浓重的白色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车身开始轻微震动,传递着一点微弱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纪羽站在车旁,跺着冻得发麻的脚,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沾满泥雪、早已看不出本色的登山靴上。靴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却异常坚固的冰壳。
那是昨夜在矿洞内外反复踩踏融化的雪水,在极寒中迅速冻结的结果。他试着抬脚,发现鞋带早已和靴面、以及鞋带自身之间,被一层晶莹剔透却坚硬如铁的冰层牢牢地冻结在一起,像被焊死了一般。
他皱了皱眉,弯下腰,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试图去解开那被冻住的鞋带结。
指尖触碰到的,是刺骨的冰冷和坚硬的阻力。
他尝试着用力拉扯其中一根鞋带,冰层纹丝不动,反而因为用力,鞋带勒得脚面生疼。
他不信邪,加大了力气,双手并用,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甲隔着厚实的手套抠刮着那层顽固的冰壳,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指上,猛地向上一扯!
“呲啦——!”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鞋带似乎松动了一丝,但巨大的反作用力也随之而来!他本就因寒冷和地面湿滑而站立不稳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脚下一滑,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底座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后猛地仰倒!视野中的灰白天空和铅色云层瞬间旋转、颠倒!
“小心!”
一声短促而有力的低喝在耳边炸响!几乎就在纪羽向后倾倒的瞬间,一只戴着厚实皮手套、如同铁钳般稳定的大手,快如闪电地从侧后方伸出!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惊人的精准度,一把抓住了纪羽向后甩出的手臂!五指如钢箍,瞬间收拢,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拉力传来,硬生生将纪羽那失控下坠的身体拽了回来!
纪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地向前一拉,天旋地转的感觉戛然而止。
他踉跄着向前扑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惊魂未定地喘息着,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在极寒的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鞋带依旧被牢牢地冻在靴面上,纹丝不动。刚才那一下,只是徒劳的挣扎,差点酿成大祸。
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力道并未立刻松开。戊雨名就站在他身侧靠后一步的位置,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挡风的墙,隔绝了部分凛冽的寒意。
纪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透过厚厚手套传递过来的惊人热度,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力量感。那热度像电流般窜过他的手臂,带来一阵莫名的酥麻,与他因惊吓而冰冷的手脚形成鲜明对比。
“笨手笨脚的。”戊雨名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习惯性的斥责,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怒意,反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他松开了抓住纪羽手臂的手,那灼热的触感瞬间消失,只留下手臂上一圈被用力抓握过的、带着余温的麻木感。
纪羽还没来得及回应这熟悉的“责骂”,就见戊雨名已经在他面前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强烈的冲击力。
戊雨名高大的身躯在纪羽面前骤然矮了下去,他单膝微曲,几乎是半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深色的冲锋衣下摆蹭在沾满泥雪的靴面上,他毫不在意。
他伸出右手,动作利落地从腰间的刀鞘里,拔出了那把熟悉的军用匕首。
冰冷的合金刀身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寒芒,刃口锋利无比。
戊雨名左手扶住纪羽那只被冻住的靴子脚踝处,隔着厚厚的裤腿,纪羽依然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稳定热度和不容挣脱的力道。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右手握着匕首,精准地将薄而锋利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鞋带与冰壳、以及冰壳与靴面之间那极其细微的缝隙之中。
刀尖与冰层接触,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戊雨名的手腕极其稳定,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
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刀尖如同最灵巧的探针,沿着冻结的缝隙缓慢而坚定地移动、撬动。每一次轻微的撬动,都伴随着冰晶碎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冰壳被剥离时发出的轻微脆响。
细小的、晶莹的冰屑随着他的动作,如同微型的钻石碎屑,簌簌地溅落在纪羽的靴面和下方洁白的积雪上。
纪羽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只能低头,怔怔地看着蹲跪在自己脚边的这个男人。
从这个俯视的角度看去,戊雨名低垂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他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一小团的雾,又迅速消散。
他浓密的睫毛上,不知何时,竟然凝结了一层细密、晶莹的白色霜粒!如同雪后松针上挂着的雾凇,随着他专注的撬动动作,那霜粒在灰白的光线下微微颤动,折射出细碎的微光。
这景象带着一种奇异的脆弱感,与他手中那把寒光凛冽、撬动冰封的匕首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极其缓慢。纪羽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尴尬,忘记了昨夜矿洞里所有的沉重与混乱。他的全部感官,都被眼前这无比贴近、无比专注的身影所占据。
他能清晰地看到戊雨名后颈处被冲锋衣领口压住、却又倔强地探出的几缕深色短发,发梢上也沾着细微的雪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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