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咳嗽像是一个开关。戊雨名几乎是弹射般地直起了身体!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冷风!他迅速转过身,背对着纪羽,高大的身影再次将纪羽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纪羽只来得及看到他通红的耳廓和迅速消失在冲锋衣领口下的、同样泛红的脖颈。
然后,那个宽厚的背影,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再看纪羽一眼,也没有去碰纪羽另一只脚上还未来得及处理的鞋带。他像一匹受惊的野马,迈开大步,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径直走向已经发动、正喷吐着白色尾气的越野车驾驶座一侧。
沉重的登山靴踩在积雪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咯吱”声。
他一把拉开车门,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冷风钻了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将车门重重关上!那关门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意味。
引擎的怠速声依旧低沉地轰鸣着。冰冷的空气中,只剩下纪羽一个人,僵立在原地,一只脚上系着崭新的、结实漂亮的登山结,另一只脚上,鞋带依旧被冻结着,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他呆呆地望着那扇紧闭的车门,望着车窗玻璃上模糊映出的、戊雨名坐在驾驶座上的、同样僵硬的侧影轮廓。
脸颊上的滚烫尚未退去,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而戊雨名起身时那瞬间蔓延开的、如同火烧云般的绯红耳尖,和他那声仓促的干咳、逃离般的背影,却像烙印般,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眼底,烫得他灵魂都在微微颤抖。
那抹惊心动魄的绯红,比这戈壁滩上最凛冽的寒风,更能穿透所有的防御,直抵心底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
矿洞那令人窒息的阴冷、雪原上鞋带冻结的窘迫,以及戊雨名耳尖那抹惊心动魄的绯红,都随着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被无情地抛向车后,却又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纪羽的感官记忆里。
越野车在铅灰色天穹覆盖下的、被新雪彻底粉刷过的戈壁荒原上孤独前行。
离开了崎岖的山路,地势逐渐变得平缓,视野也开阔起来,但那份辽阔带来的并非舒畅,而是更深的、无边无际的苍白与寂寥。
天空是凝固的铅灰幕布,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没有一丝云缝能透出阳光。大地被厚厚的积雪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平滑地铺展向四面八方,吞噬了所有起伏和色彩。
远处的地平线模糊不清,天地在灰白的混沌中暧昧地交融。车轮碾过之处,留下两道深色的、迅速被新雪覆盖的车辙,如同巨兽在白色荒原上划出的短暂伤口。
车窗紧闭,隔绝了凛冽到足以冻结呼吸的空气,引擎单调的嗡鸣和暖风系统持续的嘶嘶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催生出一种近乎催眠的麻木感。
纪羽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白色荒原。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矿洞里被戊雨名如铁钳般攥住时的灼热麻木感,以及今晨鞋带事件中对方扶住他脚踝时传递过来的惊人热度。
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交替浮现,让他的思绪如同车窗上凝结又融化的冰花,混乱而无序。
他不敢去看驾驶座上的戊雨名,只能通过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对方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沉稳有力,手背上那几道被工兵铲刮出的红痕已经变成了深紫色的淤痕,像几条无声的伤痕。
两人之间的沉默厚重得如同车外的积雪,将昨夜矿洞的沉重、清晨的窘迫和那未解的暧昧,都深深地掩埋其中,却又在每一次呼吸的间隙里无声地发酵。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单调旅程仿佛要无限延续下去时,前方被积雪覆盖、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地平线上,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移动的色彩。
起初只是视野尽头几个模糊晃动的灰褐色小点,在无边无际的苍白背景中显得微不足道,如同雪地上几粒被风吹动的尘埃。
但随着车辆持续接近,那抹色彩迅速扩大、清晰,并伴随着一种微弱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逆着寒风,隐隐约约地飘进车窗。
“咩——!咩——!”
那是羊的叫声。不是一只,而是一大片!声音里充满了慌乱、迷茫和无助,在空旷寂静的雪原上被放大、拉长,显得格外凄惶。
紧接着,一个更加高亢、焦灼的声音穿透羊群的哀鸣,清晰地撞入耳膜。那是一个男人用当地语言发出的呼喊,音调急促而嘶哑,尾音在寒风中颤抖,饱含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疲惫。
那声音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凝滞的空气。
戊雨名一直紧绷、如同雕塑般凝固的侧脸线条,在这一刻骤然有了变化。他那双因长时间凝视单调雪野而显得有些疲惫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越野车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轮胎在积雪中刨开深沟,车身剧烈地甩动着,朝着那声音和色彩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距离迅速拉近。眼前的景象清晰地展现在挡风玻璃后。
这是一片相对开阔、地势平缓的河谷地带,虽然同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但能看出下面曾经是丰茂的草场。此刻,这片雪原上,正上演着一场混乱的、令人揪心的景象。
一大群绵羊,数量足有上百只,如同被炸了窝的蜂群,在茫茫雪地上毫无方向地四散奔逃!它们身上的厚厚卷毛沾满了雪沫和泥点,原本蓬松的白色、棕色、黑色此刻都显得肮脏而狼狈。
羊群显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有的闷头乱撞,有的原地打转,发出此起彼伏、凄厉的“咩咩”声,相互推挤踩踏,将平整的雪地践踏得一片狼藉,露出下面枯黄的草根和黑色的冻土。
混乱的羊群中央,几团更小的、毛色浅淡的身影在无助地哀鸣、踉跄,那是几只明显体力不支、被大羊冲撞得东倒西歪的羊羔。
而在羊群外围,一个穿着厚重、臃肿的深色皮袍、头戴翻毛皮帽的牧民,正骑在一匹同样显得疲惫不堪的枣红色矮脚马上,在深及马膝的积雪中艰难地来回奔跑、穿梭。
他一手紧握着粗糙的缰绳,另一只手挥舞着一根长长的、顶端系着皮条的牧鞭,试图将那些惊慌失措、四处乱窜的羊只驱赶回来。
他黝黑粗糙的脸上布满了风霜刻下的沟壑,此刻因焦急和用力而扭曲着,汗水混合着雪水,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冰珠挂在他的胡茬上。
他不断地用当地语言高声呼喝着,声音嘶哑而绝望,每一次鞭子挥下都带着风声,却收效甚微。
他的坐骑喷着粗重的白气,鼻孔大张,每一次在深雪中奋力迈步都显得异常艰难,马蹄陷进去又拔出来,带起大片的雪沫。
一人一马,在混乱的羊群和茫茫雪原的映衬下,显得那么渺小而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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