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定格在夏日阳光下的亲密无间,与矿洞里刻着死亡标记的冰冷岩壁,与车载电台中那绝望的、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呼救声,与戊雨名此刻正孤身闯入的、风雪肆虐的黑风口……
巨大的时间差与命运落差形成的残酷张力,几乎要将纪羽的心脏撕裂。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带着未干泪痕的眼睛,死死地穿透模糊的车窗,投向车外那片混沌翻滚、如同末日般的灰白西方。
风雪似乎更狂暴了,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撕扯成碎片,疯狂地抽打着车身,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噗噗”声,如同无数冰冷的拳头在捶打这脆弱的铁壳。
能见度已经降到极限,窗外只剩下翻腾旋转的白色漩涡,连他亲手用冰冷石块堆砌出的、指向车头的巨大箭头,此刻也彻底消失在狂暴的风雪帷幕之后,再无踪迹可循。
时间,在纪羽紧握照片、指节泛白的指间,在心脏因恐惧和担忧而疯狂擂动的巨响中,在风雪无止境的嘶吼呜咽里,一分一秒地艰难爬行。
腕表冰冷的指针,如同拖着千钧重负,缓慢地划过表盘。2点50分……3点整……3点15分……3点30分……
距离戊雨名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距离他承诺的“两小时”,还剩下令人绝望的四十五分钟。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难熬。
纪羽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因寒冷和持续的紧张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张泛黄的照片,被他紧紧攥在左手掌心,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照片坚硬的边角深深硌着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也成了维系他摇摇欲坠理智的唯一锚点。他的右手,则死死地、无意识地抠着副驾驶座真皮座椅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
目光如同被焊死般,一瞬不瞬地钉在车内的后视镜上——尽管镜面早已被呼出的热气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密不透风的白霜,只能映出一片模糊晃动的乳白色光影,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迷雾。
他强迫自己遵守那个近乎自虐的规则:每十分钟,只看一次后视镜,只看一次时间。但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意志力如同被风化的沙堡,正在迅速崩塌。
他的视线无数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片模糊的镜面,每一次都带着巨大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期盼,然后又被更深的失望和冰冷的恐惧狠狠砸回谷底。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着各种可怕的画面:戊雨名深陷冰沟,在齐腰深的积雪和刺骨的冰水中挣扎;他被狂暴的风雪卷走,身影瞬间消失在白色的混沌里;或者更糟……像照片里那个笑容豪迈的父亲一样,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上……
“别怕……我很快回来……”
戊雨名低沉沙哑的声音,穿透风雪和车窗的承诺,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纪羽被黑暗吞噬的脑海中反复闪烁,试图点燃一丝希望。
但每一次,都被更庞大的、名为“黑风口”的死亡阴影无情地扑灭。他用力地闭上眼,将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刺骨的车窗玻璃上,试图用那尖锐的寒意驱散脑海中恐怖的幻象。
玻璃的冰冷穿透皮肤,直抵颅骨,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的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白雾和肺腑的刺痛,再次睁开眼,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手腕上的表盘。
3点45分。
距离两小时时限,只剩下最后的十五分钟。
希望,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摇曳着,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和自我厌弃的洪流,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他为什么要让戊雨名一个人去?!他为什么如此无能?!“添乱”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只有这□□的疼痛,才能稍微缓解心口那窒息般的憋闷和尖锐的灼烧感。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就在纪羽几乎要放弃所有希望,任由绝望的黑暗将自己吞噬的瞬间——
“滋——!”
一阵极其微弱、却穿透力极强的电流噪音,伴随着引擎低沉的嗡鸣和风雪的嘶吼,极其突兀地从沉寂已久的车载电台扬声器里炸响!
那声音极其短暂,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一丝喘息,瞬间被更大的噪音淹没。但纪羽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全身猛地一僵!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提升到极致!
他猛地扑向中控台,耳朵几乎贴到了那个冰冷的黑色机器上!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没有声音!只有一片令人心焦的、夹杂着巨大风声的电流“滋滋”声!
是错觉吗?还是风雪造成的信号干扰?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他刚刚燃起的一丝火星彻底浇灭!他颓然地靠回椅背,身体因巨大的情绪起伏而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然而,就在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的刹那——
“滋啦——!……位置……确认……正在……返回……重复……正在返回……预计……十五分钟……收到请……回话……”
一个更加清晰、虽然依旧被强烈电流切割得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噪音,猛地撞进了纪羽的耳朵。
是戊雨名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疲惫,带着风雪的粗粝和沉重的喘息,却无比清晰地传递出两个至关重要的信息:位置确认!正在返回!十五分钟!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纪羽心中所有的堤坝!他猛地睁开眼,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力道之大,震得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失态的狂喜呼喊冲破喉咙!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向车台,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稳那个小小的对讲麦克风。
“收到!收到!我在!我在这里等你!”
纪羽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剧烈的颤抖,对着麦克风语无伦次地嘶喊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担忧和此刻的狂喜都倾注进去,“你怎么样?你还好吗?位置确认了吗?需要我做什么?!”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唯恐对方听不到。
“滋啦……收到……原地等待……锁好车门……重复……原地等待……锁好车门……”
戊雨名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领队的绝对命令感。他似乎听到了纪羽的回应,没有再重复位置信息,只是再次强调了“等待”和“锁门”。
信号在剧烈的干扰中再次中断。
“我等你!我等你!” 纪羽对着已经只剩下电流噪音的车台,依旧不管不顾地喊着,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的力量传递过去。
他放下麦克风,身体因激动和巨大的情绪起伏而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混合着汗水,在冰冷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目光再次死死地投向那片被白霜覆盖的后视镜!十五分钟!最后的十五分钟!希望的火炬重新被点燃,熊熊燃烧!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煎熬。不再是绝望的等待,而是充满巨大期盼的倒计时。纪羽坐立不安,身体里仿佛有无数电流在乱窜。
他不停地看向腕表,看向后视镜,看向车窗外那片依旧混沌的风雪。
他竖起耳朵,捕捉着车外任何一丝异样的声响,唯恐错过戊雨名归来的动静。他反复检查车门是否锁好,尽管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再犯冲出去的愚蠢错误。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秒的流逝都清晰可闻,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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