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告别与赠礼

那不是友好的握手,那更像是一种力量的传递,一种无声的钳制,带着一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仿佛要通过这短暂的接触,将某种沉重如山的东西,强行灌注到对方那孱弱的灵魂里去。

风雪在他们交握的手周围狂舞,卷起细碎的冰晶,发出凄厉的呜咽。

戊雨名帽檐的阴影完全遮蔽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那唇线绷得极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

然后,一个低沉、嘶哑、却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穿透了风雪的喧嚣,如同滚落的巨石,狠狠砸向那个失魂落魄的男孩:

“黑风口别乱闯。”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冰冷而精准,“矿洞那边…有松动的石头。”

这句话!纪羽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是“黑风口”!又是“矿洞”!这个地名如同一个不祥的诅咒,从旅程伊始就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们。

戊雨名每次提到它,语气里都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讳莫如深的沉郁,如同触碰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疤。

在废弃矿洞夜宿时,他看着洞壁的刻痕,那冰冷的陈述:“这队人后来没走出去,雪埋了。” 纪羽追问“你怎么知道”,他沉默片刻后吐露的:“我爸以前是这矿的工头。” 那简短的话语里蕴含的巨大悲怆和无法言说的沉重,纪羽至今记忆犹新。

而现在,在这告别的岔路口,在经历了血淋淋的意外之后,戊雨名再次将这个地名,以一种近乎警告、甚至带着某种宿命般悲怆的语气,砸向了这个几乎被吓破胆的男孩。

这绝非仅仅是一个关于地质风险的提醒。这更像是一句浸透了血泪的、来自深渊边缘的箴言。是经历过的人,对懵懂无知者最沉重、最无力的告诫。

男孩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的警告震住了。他握着戊雨名的手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点残存的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更深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最终,他只是僵硬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戊雨名,仿佛在消化这句警告背后那无法想象的沉重。

车门,就在男孩这茫然无措的点头中,被戊雨名从里面重重地关上了。隔绝了两个世界。

引擎低吼,车轮碾过冰封的路面,将那片狼藉的冰沟、那对惊魂未定的情侣、连同那句石破天惊的“你很在意他”,都远远地抛在了风雪肆虐的后方。

越野车重新驶入茫茫无垠的雪原。

车窗外,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令人绝望的灰白。风雪似乎比之前更加狂暴,密集的雪片如同疯狂的蛾群,前赴后继地撞击着挡风玻璃,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头发麻的沙沙声。

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在玻璃上划出两道短暂清晰的扇形区域,转瞬又被新的雪幕覆盖。

视野被压缩到极致,只能勉强看清车灯撕开的、前方十几米混沌翻滚的雪雾。

车厢内,死寂。

一种粘稠得如同凝固沥青般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引擎的轰鸣、轮胎碾压冰雪的咯吱声、风雪的呼啸……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这浓稠的寂静吸走了灵魂,只剩下空洞而遥远的背景噪音。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凝固成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冰,将两个人牢牢地冻结在其中。

浓重的血腥味、碘伏味、湿冷的雪沫味、还有纪羽掌心那块巧克力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郁的甜腻气息……

种种气味在这密闭而凝滞的空间里无声地发酵、混合、变质,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创伤和秘密的浑浊气息。

纪羽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左手紧攥着那块几乎要被捏变形的巧克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持续地泛着青白。

掌心被锡箔纸边缘硌得生疼,那巧克力的暖意早已被自己冰冷的体温同化,只剩下一种粘腻的不适感。

女孩那句“你很在意他”如同魔音灌耳,在死寂中一遍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一阵新的、火烧火燎的羞耻和慌乱。

而戊雨名对男孩那句警告——“矿洞那边有松动的石头”——则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混乱的思绪,搅动着更深的不安和巨大的疑问。

他不敢看戊雨名。目光只能死死地钉在自己膝盖上,那片墨绿色的、沾染着暗褐色污渍的尼龙急救包上。包口敞开着,露出里面整理过却依旧显得凌乱的物品。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绷带、纱布、药品……最终,像被磁石吸引般,定格在急救包最内侧那个隐蔽的夹层隔袋的边缘。

那里,空着。

那支带着火燎焦痕的铝管烫伤膏,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冲锋衣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他的心口。

冰冷的金属管身早已被他捂得温热,那几道扭曲的焦痕仿佛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无声地诉说着它所见证的每一次灼痛和笨拙的守护。

这隐秘的珍藏,此刻像一块滚烫的炭,灼烧着他的胸膛,与女孩那句揭穿他心事的直言、戊雨名那讳莫如深的警告交织在一起,在他混乱的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是“矿洞”?为什么是“松动的石头”?为什么每次提及都如同触碰禁忌?

在废弃矿洞那晚,戊雨名看着刻痕时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沉郁……他父亲作为矿队工头的身份……

这一切,像散落的珠子,被“黑风口”这个地名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呼之欲出却又令人不敢深想的、黑暗而沉重的真相。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毒藤,带着冰冷的恐惧和无法抑制的探寻欲,死死攫住了纪羽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了,干涩得发疼,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火辣辣的摩擦感。心跳在死寂中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耳膜,几乎盖过了引擎的轰鸣。

他必须问出来。

再这样沉默下去,这凝固的、充满血腥味和秘密的空气会把他活活憋死。

纪羽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甜腥、药味和血腥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他强行压下咳嗽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终于投向了驾驶座。

戊雨名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在低低压着的帽檐和厚厚缠绕的围巾的包裹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僵硬。

他像一尊用最坚硬的花岗岩雕琢而成的、沉默的雪山轮廓,冰冷、孤绝、拒绝任何窥探。

只有那只紧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和那道新鲜的暗红色血痂,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在忍受痛楚的生命体。

他直视着前方翻滚的雪幕,仿佛那混沌的白色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锚点,对纪羽投来的目光毫无反应。

“你……” 纪羽的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终于挤出一个干涩嘶哑的音节,像生锈的门轴被强行推开。他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微弱,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穿透力。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勇气,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咽下那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

然后,那句在他心头盘旋了无数遍、重逾千钧的问话,终于冲破了紧闭的齿关,带着一种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清晰地刺破了车厢内凝固的寂静:

“你以前……是不是在那出过事?”

声音落下,如同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死寂。比之前更加深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只有风雪依旧在车窗外不知疲倦地呼啸、扑打。雨刮器机械地左右摇摆,刮擦玻璃的声音单调得令人心慌。

驾驶座上,那尊“雪山轮廓”纹丝未动。帽檐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完全吞噬了任何可能的表情。

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处的青白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那覆盖在围巾下的喉结,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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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往塔县的风雪里
连载中塬上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