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致的寒冷和巨大的消耗中缓慢爬行。纪羽感觉自己快要冻僵了,脚底的剧痛在低温下似乎变得麻木,但每一次颠簸带来的震动,依旧会唤醒那钻心的折磨。
意识在寒冷、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开始有些模糊。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哗……哗啦啦……”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水流声,如同天籁之音,穿透了风雪的喧嚣和戊雨名沉重的喘息,若有若无地钻进了纪羽几近麻木的耳膜。
那声音……是流动的水!不是冻结的冰壳碎裂声,而是真正的、带着生命律动的潺潺水声。
纪羽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冰晶的脸上瞬间燃起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他努力睁大被风雪刺得生疼的眼睛,在混沌的白色中拼命搜寻。
戊雨名的脚步也明显地加快、加重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孤注一掷的力量。
他那沉重的喘息声变得更加粗重急促,但其中似乎注入了一股新的、支撑他前行的力量。
“听见了?!” 戊雨名嘶哑的声音从前方的风雪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如释重负?
“嗯!” 纪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激动,用力地点了点头,下巴磕在戊雨名冰冷的肩胛骨上。
戊雨名不再说话,只是更加奋力地迈开脚步,向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几乎是半奔跑般地冲了过去。沉重的脚步在深雪中溅起大片大片的雪浪。
绕过一道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岩石屏障,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风雪似乎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中央,一眼汩汩涌动的泉眼,如同大地的泪腺,在冰封的世界里倔强地流淌着。
泉水清澈见底,从几块巨大的、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光滑的黑色岩石缝隙中涌出,汇集成一小股溪流,冒着袅袅的白气,在周围厚厚的积雪中蜿蜒流淌,形成一条狭窄的、未被冻结的、冒着热气的生命之痕。
泉眼周围的岩石和裸露的泥土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绿色绒毯般的苔藓。
那苔藓在严寒中依旧保持着惊人的翠绿,在四周一片死寂的灰白中,显得如此生机勃勃,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带着矿物质气息的硫磺味和水汽的湿润感。
戊雨名背着纪羽,几乎是踉跄着冲到泉眼边一块相对平坦、避风的巨大黑色岩石旁。
他动作有些粗暴地将纪羽从背上卸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岩石背风的一面。纪羽脚一沾地,脚底那麻木的剧痛瞬间如同苏醒的毒蛇般狠狠噬咬上来。
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
“坐着别动!” 戊雨名嘶哑地命令道,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和不容置疑。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纪羽痛苦的表情,高大的身影已经迅速半跪在了冒着袅袅白气的泉眼边。
他动作极其迅捷地摘下自己那双早已被雪水浸透、冰冷刺骨的皮质手套,随手扔在一边。
那双布满厚茧、关节粗大、沾满泥雪和半干血污的手,此刻被冻得通红发紫,指节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口。他毫不在意地将双手猛地探入那汩汩涌动的泉水中。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冰炭相遇的声音响起。滚烫的泉水与极度冰冷的手掌接触,瞬间升腾起一片更浓的白雾。
戊雨名的身体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滚烫而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缩回手。
反而咬紧牙关,忍受着这冰火两重天的刺激,双手在清澈的泉水中用力地搓洗着。洗去手上的泥雪污垢,洗去那些凝结的暗红色血痂。
泉水迅速将他手上的污秽冲走,露出布满冻疮裂口和厚厚老茧的、粗糙而有力的本色。
紧接着,他迅速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巨大登山包侧袋里,掏出那个墨绿色的、空空如也的军用水壶。他拧开壶盖,将水壶口完全浸入滚烫的泉水中。
清澈的泉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迅速灌满了水壶。白色的水汽从壶口袅袅升起。
做完这些,戊雨名才猛地直起身,大步流星地回到蜷缩在岩石背风处的纪羽身边。他半跪下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不由分说地抓住了纪羽那只受伤的脚踝。
“唔!” 剧痛再次如同电流般贯穿全身!纪羽痛得身体猛地一缩,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戊雨名却仿佛没有听见。
他那双刚刚被泉水烫过、还带着惊人热度和湿润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纪羽冰冷的脚踝,另一只手则极其粗暴地、却又异常迅速地开始解纪羽脚上那只沾满血污泥泞的雪地靴。
鞋带早已被冻硬,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冰和污泥。
戊雨名的手指因为寒冷和用力而有些僵硬,动作显得笨拙而粗暴。他用力撕扯着冻硬的鞋带,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纪羽疼得浑身发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再次痛呼出声。
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靴子终于被脱了下来,那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和**气息的血腥味再次弥漫开来。
戊雨名看也没看那只沾满血污泥泞的靴子,随手将它甩到一边。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钉在纪羽那只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惨不忍睹的脚上。
那只脚的情况比在车里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长时间的低温暴露,让整个脚底板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蜡样苍白和青紫。
冻伤的区域肿胀发亮,皮肤紧绷得如同透明的薄膜,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裂。
磨破溃烂的伤口边缘翻卷着,深可见肉,暗红色的肌肉组织上沾满了泥雪的污垢和细小的沙砾,几处最深的伤口边缘,惨白色的筋膜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些伤口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粘稠的暗红色血水,遇到冰冷的空气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脚趾毫无知觉,冰冷僵硬如同石雕。
戊雨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眼中那狂暴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窒息的震惊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沉重。下颌线绷紧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喉结在围巾的包裹下,极其艰难地、幅度巨大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着满口滚烫的砂砾。
他没有说话。只是动作猛地变得……异常轻柔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极其缓慢地褪下纪羽脚上那只被暗红色血块彻底浸透、冻得硬邦邦的羊毛袜。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生怕再给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带来一丝一毫额外的痛苦。
当袜子褪下,露出那完全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如同被野兽啃噬过的脚底板时,戊雨名紧抿的唇线绷得毫无血色,下颌线因为巨大的克制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拿起那个刚刚灌满滚烫泉水的军用水壶。没有直接冲洗伤口,而是将壶盖拧开,将滚烫的泉水倒了一些在壶盖里。
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腾。他放下水壶,将盛着热水的壶盖放在一边稍凉。
然后,他伸出那双刚刚被泉水烫过、还带着惊人热度和湿润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纪羽那只冰冷僵硬的、伤痕累累的脚。
当那双滚烫粗糙、带着厚茧的手掌,猝不及防地包裹住纪羽那只冰冷麻木、剧痛刺骨的脚时——
“啊……!”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火交融的极致触感,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纪羽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仰起头,身体如同被拉满的弓弦般瞬间绷紧。
一声短促的、带着巨大痛楚和奇异刺激的惊呼,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喉咙的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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