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死亡的气息

纪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眯起眼睛,试图看清。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片深黑的轮廓逐渐清晰、放大。

是一支队伍。

一支在漫天雪白中沉默行进的丧葬队伍。

队伍最前方,几个穿着厚重深色棉袍、头戴皮帽的汉子,合力抬着一副用粗糙原木捆扎而成的简易担架。担架上覆盖着一块同样深色的、厚重的毡毯,隐约勾勒出下面人体的轮廓。

毡毯的边缘垂落,在寒风中微微晃动。担架之后,跟着更多沉默的身影。

男人们大多穿着深色的旧棉袄或光板羊皮袄,女人们则裹着深色的头巾,脸上刻着风霜与悲戚的沟壑。他们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踩在厚厚的积雪里,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随即又被风卷起的雪沫迅速填平。

没有哭泣,没有喧哗,只有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肃穆,如同实质般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队伍中,几面用简陋木杆挑起的经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褪色的布条上画着繁复的藏传佛教符号和经文,那鲜艳的红、黄、蓝、绿、白,此刻在铅灰的天空和茫茫雪野的映衬下,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的暖意和生机,反而透出一种刺目的、近乎悲壮的异域感和宗教的肃杀意味。

幡布被风吹得剧烈翻卷,发出“啪啪”的脆响,如同某种神秘而急促的召唤。

就在纪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死亡仪式感的景象攫住心神,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手指已经搭上冰冷的快门键时——

“嗤!”

一声短促而刺耳的摩擦声猛地撕裂了车厢的寂静!

越野车毫无预兆地、极其突兀地在原地刹死!强大的惯性让车身猛地一顿,轮胎在积雪覆盖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拖拽声,车内的所有未固定物品——包括纪羽放在腿上的相机包——都向前猛地一冲!

纪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本能地用手撑住前方冰冷的仪表台,才勉强稳住身体,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向驾驶座。

戊雨名的动作快得如同条件反射。在车子停稳的瞬间,他右手已经利落地将档位推入空挡,左手则猛地拉起了手刹!金属卡榫咬合的“咔哒”声清脆而决绝。

他做这一切时,眼睛甚至没有离开前方那支缓慢移动的黑色队伍,仿佛刹车、挂挡、拉手刹这一系列动作早已刻入了骨髓,成为无需思考的本能。

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下颌咬得死紧,甚至能看到肌肉微微的抽搐。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死死地盯着那副覆盖着毡毯的担架,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剧烈的风暴在翻涌、凝聚、又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下去。那目光里混杂着一种纪羽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沉重——是敬畏?是悲悯?

还是一种……感同身受的、被强行勾起的巨大痛楚?

纪羽无法分辨,只觉得那眼神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穿透了车窗玻璃,牢牢钉死在那个象征死亡的包裹上。

车厢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引擎低沉的怠速声嗡嗡作响,车窗外,风卷着雪粒子抽打车窗的噼啪声,以及那越来越清晰的、经幡在风中翻卷的“啪啪”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而戊雨名,维持着那个双手紧握方向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锁定的姿势,像一尊骤然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

只有他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和微微起伏的、略显急促的胸膛,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地爬行。那支黑色的队伍依旧在不远处缓慢地、无声地移动着,如同一条流淌在雪原上的墨色溪流,带着无法抗拒的宿命感。

纪羽屏住呼吸,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平衡,引爆戊雨名眼中那被强行压抑的风暴。

终于,当那支队伍抬着担架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道路的一个拐弯处,只留下雪地上几行杂乱的、深陷的脚印和风中依旧隐约传来的经幡声时,戊雨名紧绷到极限的身体才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松懈下来。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车厢内凝成一团迅速消散的白雾。

他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僵硬。

然后,他动作有些滞涩地,放下了手刹,重新将档位推入前进挡。引擎的轰鸣声陡然增大,打破了车厢内维持了不知多久的沉重死寂。

车子重新启动,缓缓驶过刚才队伍行进的路段。车轮碾过那些新鲜的、深陷的脚印边缘,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纪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雪地上那些杂乱的痕迹。

深色的脚印,抬担架者用力蹬踏留下的更深凹坑,还有零星散落的、被踩进雪里的、褪色的经幡布条碎片……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就在车子即将完全驶离这片区域时,纪羽的视线猛地被路边不远处的一个隆起所吸引!

那不是一个自然的雪堆。

在一片相对平坦的雪地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用粗糙石块和冻土块垒砌起来的、低矮而简陋的坟茔。坟茔的顶端,插着一根同样粗糙的木杆,木杆顶端,一面小小的、边缘已经破损的经幡在寒风中孤独地、倔强地翻卷着。

幡布的颜色在风雪侵蚀下变得黯淡,但依旧能辨认出那些神秘的符号。

更让纪羽心头巨震的是,就在那低矮的坟茔前,一块同样粗糙、未经打磨的石块斜插在积雪中。

石块朝向道路的这一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也许是牲畜的血,也许是某种矿物——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名字!

那名字的笔画粗犷而用力,透着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悲怆力量。每一个转折,每一道刻痕,都仿佛带着生者泣血的呼喊和绝望的印记,深深地烙印在冰冷的石头上,也狠狠地撞进了纪羽的眼底!

“扎西顿珠”

那暗红色的名字,在无垠的、冰冷的雪白底色上,显得如此刺眼,如此孤独,又如此惊心动魄。像一个永恒的、凝固的惊叹号,钉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纪羽的心脏像是被那暗红色的名字狠狠刺穿,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震撼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举起了相机,手指因为内心的震动而微微颤抖,冰冷的取景框边缘紧贴着他的眉骨。

透过取景框,那低矮的坟茔、那孤独翻卷的残破经幡、那雪地里斜插的、刻着暗红名字的粗粝墓碑,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死亡的气息、荒野的残酷、生命的脆弱、以及那超越语言和宗教的、最原始最本真的悲怆,都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被压缩、被放大。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按下快门的刹那——

“别拍。”

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车厢内响起。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像一道无形的、带着绝对力量的禁令,瞬间冻结了纪羽所有的动作。

纪羽的手指僵在快门键上,指尖冰冷。

他愕然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驾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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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往塔县的风雪里
连载中塬上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