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今年是初三的下学期了,马上就要迎来人生第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却在这关键的时刻,他妈妈被查出了癌症。
肺癌,晚期。
从他会记事起,他妈妈就没离开过烟,一天几包几包的抽,家里他妈妈的房间,永远都乌烟瘴气的。
会得肺癌,似乎没有出乎林森的意料,他劝过,阻止过,甚至偷偷扔过他妈妈的烟,但都没用,反而每次都会被他妈妈骂一顿,骂完又会穿上围裙给他做饭。
他的妈妈好像爱他,又好像不爱他。
林森问过,他妈妈说,之所以叫他林森,是希望他这一辈子能有五棵树。
林森出生在夏天,有记忆起,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妈妈,不大的渔村,简陋的出租屋,他和妈妈相依为命。
村里的孩子都嘲讽他,辱骂他,说他是没爹的野种,是小三的孩子,是贱种!发展到最后甚至欺负他打他,林森不愿低头,他开始学会反抗,学会打架,骨子里的狠毒常常把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揍得哭爹喊娘,他冷冷地想,或许随他那个人渣爹,他骨子里就是冷漠无情的。
林森一天天长大,人也越来越孤僻,他独来独往,哪怕偶尔也会有善意的问候,但他统统置之不理,变得越来越沉默。
后来他的妈妈得了绝症,林森知道,他的妈妈已经在尽力爱他了,如果能活,他当然不希望他妈妈死去,医生告诉他,要是做手术的话,还是有百分之十的希望。
为了这渺小的希望,林森拼命的开始凑集手术费。
手术费加上后续治疗,差不多要二十万,这笔钱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巨款,更别说他只是个初中生。
而且,他家穷。
林森是他妈妈一手养大的,在他十几岁的人生里,家里就从来没出现过爸爸的角色,但每次他妈妈喝醉后提起他一个叫“林永华”的名字都又哭又笑的,眼神自嘲又绝望,林森猜,也许这个叫林永华的就是他爸爸,但这种不负责任,明明有家庭却还要引诱清纯大学生的人渣,林森不屑认他做父亲。
林森十四五岁的年纪,把他能做的兼职都做了一个遍,他甚至都谎报年龄去工地上搬砖了,可是距离二十万的手术治疗费,还是差的太多。
妈妈在医院等着救命,时间不等人,前思后想,林森终于下定决心去桑市,找他舅舅借钱。
林森和他妈妈现在住的地方,只是桑市边远县城的一个小渔村,生活条件虽然不好,但离大海很近,房子是他妈妈租的,勉强够他们母子两个人住。
从林森有记忆以来,他和他妈妈就生活在这里了。
但他妈妈的家,林森是知道怎么去的,十岁的时候他跟着他妈妈回去过一次,奔丧,他姥姥的葬礼,虽然结果是被他妈妈的哥哥凶狠的赶走,但他还记得路。
就这样,林森揣着他赶海卖海鲜得来的一百多块钱,只身一个人坐大巴去了市区。
那天的天空阴沉沉的,从早上起来就开始下雨,一直到晚上林森到了安家,这雨还在下个不停,仿佛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淹没。
夜雨深沉,雨滴破碎。
林森被挡在安家门外,屋里灯光明亮,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孤寂。
精致的雕花铁门徐徐打开,顿时出来五六个撑伞的安家下人,然后是安少康略显肿态的身影,管家给他打着伞,望着林森的表情是嫌恶的冷意。
林森宛如抓到救命的稻草,赶忙冲过去,“舅……”
一句“舅舅”还没叫完,林森就被下人伸出手挡住去路,明明安少康就近在咫尺,他却连安少康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安少康脸上是无尽的鄙夷,他不耐烦的打断林森,“你来干什么?”
说话的语气很差,还带着怒意。
林森垂了垂眸,没人为他撑伞,他的早就被无情的雨水泅的湿透。
“舅舅,我妈妈得了肺癌,现在在医院等着做术救命,你是她的哥哥,能不能救救我妈妈?”林森声音低哑,恳切而又无助的祈求。
如果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林森又怎么会来寻求安家的帮助?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低头,如此卑微。
林森长得跟他妈妈很像,但对于这个把父母先后气死,做别人小三害安家名声扫地的女儿,安少康无疑是憎恨的,当初他妹妹不听劝告一心要生下这个小贱种,可是连带着他都被整个上流圈子笑话了好久,更让安家彻底与上流社会绝缘,所以他对林森这个孩子也非常厌恶。
“别叫我舅舅,我们安家从来就没有什么女儿!她要死就死了,爸妈都死了,她也早该死了,就连你都该死,跟你那个妈一样,都是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安少康的声音很冷,脸色也很难看,看着林森的目光有鄙夷和厌恶,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脏。
林森心里悲凉,却不肯离去,“舅舅,你就救救我妈妈吧,我保证从此以后和妈妈不会再出现你面前惹你嫌的。”
安少康讥笑,“呵,你还真是孝顺啊!你不知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吗?你这么站着可一点不像来求人的。”
安少康话音刚落,几乎是立刻的,林森想也没想的直接“砰”的一声跪下,“舅舅,我求你!”
膝盖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溅起几道脏污的水线,仿佛失去了痛觉一般,脸上是漠然的表情,唯独那双琉璃般的眼眸透着隐忍的悲哀。
林森紧咬牙关,想到母亲在医院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他的心就痛的像刀割一样。
可是他必须借到手术费,哪怕这样的方式很卑微。
“钱就算我借你的,我以后一定会还你。”林森的声音已经沙哑至极,但他还是一字一句非常清楚的说道。
“还?”安少康好似听到一个笑话,讥笑几声后,高高在上不屑的看着林森,“你妈都要死了你拿什么还?林家?林家认你吗?你说你要有点用,让林家认了你,别说区区手术费,我一定满世界给你妈找最好的医生!可是你妈犯贱,你也犯贱,膝盖那么软,怪不得林永华嫌你是他的污点!”
林森无言,清浅的眸子越发冰冷,垂下去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扎在掌心透出刺目的血色。
“滚!看见你就烦!”
安少康吼着,然后猛然伸脚狠狠地踢了林森一脚。
林森被踢得往后一跌,见安少康转身要回去,忙爬起来,卑微的伸出手拽住安少康的裤脚,他抬眸,雨水打湿了他的眼,连绵不绝的滴下,他哀声道,“不可以,你不要走!我求你,你救救我妈妈,我求你!我妈妈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不能这么狠心……”
“老子就狠心了,你能怎么样!”安少康越发烦躁,他使劲踢了林森几下,却没把人踢开,他愤怒的朝周围的下人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给我把人弄开!”
下人们闻言顿时出手,不顾林森还是个十四五的孩子,无情的把人拖走。
安少康看着林森狼狈的模样,他理了下自己的裤边,眯缝着双眸,冷声吩咐,“你个小贱种!你们几个,给我教训教训他,我这个当舅舅的,也该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外甥。”
话音落,众人得了命令,只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扔了手中的伞,凶狠地涌上去对着小小的林森拳打脚踢。
林森哪里反抗得了,只能抱着头倒在肮脏的雨水里任凭他们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硬是忍着没有叫一声。
“给我狠狠地打!打断他的腿!”说完,安少康讥讽的大笑几声,看着林森的目光宛如看着一个卑贱的蝼蚁。
下人们得了命,出手更加狠辣。
不知道是谁拿了一根棍子,高高的举起,然后用力的敲下去——
“砰”的一声。
“啊——”林森再也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
棍子敲在他小腿上,疼痛瞬间传递四肢百骸,林森甚至听到了骨头被打断的声音。
林森终于忍不住,泪水混着雨水滑下脸庞,脸上惨白一片,他声嘶力竭的喊叫,但在漆黑的雨夜里,却无济于事。
“停下。”
下人们听见安少康的声音,纷纷停下自己的动作站到一边。
“哼。”安少康过去又踢了林森两脚,“滚!以后给我离安家远一点!真是晦气!”
啐了一口后,安少康带着下人转身回屋。
黑天昏地,大雨如注,风声在耳边吹嘶哑的低音,像是呜咽。
林森浑身颤栗,疼痛让他的心脏都开始麻痹,偏偏推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想晕也晕不过去。
他的唇上咬的一片血色,浅色的眼眸一片空洞,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轻纱,遮住了一切的光芒。
林森尝试着站起来,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每动一下,小腿上就传来噬骨的疼痛,然后一点点蔓延到他的灵魂深处。
实在太痛了!
可林森咬着唇,愣是没喊一声。
站不起来,他就翻转身拖着断了的腿往前爬,他的妈妈还在等他,他不能倒在这里。
大雨无情的落在林森身上,宛如黑暗的利刃,将他撕裂的体无完肤,如同一只破碎的蝴蝶。
后来啊,林森还是回了村子,腿虽然保住了,但因为救治不及时,从此落下了阴雨天腿疼的病根。
再后来,林森不知道从哪儿借了高利贷,东平西凑的给他母亲做了手术,可惜的是,他妈妈的癌细胞还是扩散到了全身,药石罔效。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他妈妈从林氏酒店的高楼一跃而下,血溅当场,刺目的颜色染红了林森的眼眶,他妈妈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为换的他以后的衣食无忧,他妈妈到死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林森被木然的接回林家,从此也只是活着而已了。
他的妈妈哪里知道,早在那个肮脏的雨夜,自己的心就已经是一片荒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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