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杨显身后跟着的仆人当真朝谢灵曜走来,谢灵曜仍旧坐得稳稳当当,当那仆人的手触及她的衣袖时,她蓦然看去,那一瞬,眉眼压低,眼尾轻斜,泄了一丝居高临下的凝视。
“什么人的话都听,小心没了命。”
就这么轻柔一句话,在外人看来,女子笑的模样,漂亮又甜软,可只有近距离的仆人,才真切感受到那一句话时,女子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戏谑。
他就那么愣在原地,进退两难,顶着背后阴狠的注视,脚如灌铅,无法前进一步。
“狗东西,连本官的话都不听了?”
杨显为人,他最是了解,平日里最好折磨人,更是最爱折磨女子,若是不顺了他的意,自己怕是也没命活着回去了。
性命攸关之际,仆人倒是不管不顾,没了负担,满脸狠意,朝谢灵曜头发抓去!
“哎呀!谢县丞,你到的真早啊!”
一声大喊,打破僵局,将所有人的视线给拉到门口,谢灵曜趁着仆人愣怔的一瞬,一脚抬起,狠狠踢到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
地砖光滑可鉴,仆人捂着□□,痛到极致,失声,蜷缩扭曲,滑出两米远,正巧滑到来人脚下,那人似乎没发现般,径直从仆人头上跨过去。
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胡须,一进大堂,眼睛咕噜乱转,大大方方地对上谢灵曜的视线,愣怔半晌,忽而喟叹。
“之前只听说谢县丞作为一介女子,金榜题名,是百年不世出的探花郎,还当是谣言,太过夸张。”
“可如今一见,顿觉那些传言与本人相比,实在逊色,传言不必本人万分之一啊!”
此人见她,大大方方地打量着,满眼皆是欣赏与惊叹,真切得,平等的,以正常对待男子的态度,来看她。
谢灵曜拱手,“不知,这位大人是?”
“哦,瞧我,光顾着和谢县丞说话去了。”中年男子也拱手,“在下淞县县令,于槐。”
于槐满面红光,中气十足,转过身,挑眉看向站在一旁的杨显。
“哟,杨兄,你这是占了我的位置,怎么,想来我这个年年吊车尾的淞县当县令了?”
哦,原来这就是,谢灵曜下首的位置,那个倒数第一呀。
杨显甩甩袖子,满脸晦气,胸口剧烈起伏,眉眼却犹疑地在他和谢灵曜之间来回转。
“你方才——称呼她什么?”
“哦,杨兄,你看你,孤陋寡闻了不是?”于槐摸摸胡须,“这位那可是白沙县的县丞!”
“这?这怎么可能?”
杨显颧骨处肌肉不断抽动,嘴巴蠕动,仿佛听了什么极其荒唐的事,“不可能?不可能?女子,怎可为官?”
不止杨显陷入惊诧,自我怀疑之中,便是周围原本摸摸看好戏的人,都一脸不可思议,议论纷纷,原先隐晦的,以男子凝视女子的高位者视线,此时悄无声息得,添了一丝郑重。
“杨县令,本官若是没记错,你方才说,轻视戏言冒犯朝廷命官,需得受棍杖之刑,是否?”
杨显此刻再无方才得轻蔑,得知女子身份后,他便知道此事或许不会如自己想的那般发展,所以当听到这句话时,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若是他否认,岂不是未战先认输?
此处汇集了沧州所有县域的官员,若是当真向一个女子认怂,那明儿还有何颜面立足此处官场?
“不错,本官说过。”
想来她即使是官员,也不过是个小小九品县丞,还能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于槐在一旁看得明白,心里头隐隐嫌弃,这个杨显作甚非要闹到这个地步,看吧,到头来,不定谁丢脸呢。
“诸位皆可做个见证,是杨县令先出言不逊,轻视戏言在下,是他先不敬朝廷命官,是他甚至想对朝廷命官,滥用私刑!如此种种,诸位是看得一清二楚。”
谢灵曜言之凿凿,每一句话都无可反驳,但是周遭无人附和她,甚至一丝动静也没有,一双双淡漠的眼,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
甚至围拢在一旁,三两成群,隐隐将谢灵曜排斥在外。
“我不如杨县令,不要求棍杖之刑,我心善,杨县令只需当着众人的面,向我认错便是。”
“哈哈哈,笑话。”杨显抹了抹自己笑出眼泪的眼角,“无知妇人!本官乃从七品县令,你不过九品县丞,也敢以下犯上,叫本官与你认错?女子就是女子,即便祖坟冒青烟,有了官身,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这官职,莫不是捐来的?连大虞律都不懂!”
方才仿若哑巴的官员,此刻倒是纷纷开口,叽叽喳喳。
“这女子口气真大,也不看看自己身份,不过刚当上九品县丞,就这么跳脱。”
“沉不住气,何必与杨显争一时长短?”
“女子短视,自然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换做我,就该主动给对方台阶下。”
“就是,太得理不饶人了些。”
得理不饶人?
退一步?不争一时长短?
谢灵曜简直要笑出声来,她若现在退了一步,日后不说升官调遣之类的好事轮不到她,便是此事传进了白沙县,白沙百姓又会如何看待她?她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何在?
她的所有计划,都会夭折流产,她的仕途,会就此止步。
她的清白,甚至性命,会葬送在杨显手中!
好一句轻飘飘的,得理不饶人。
左右,付出代价的不是他们。
“若论品级——”
谢灵曜怒极反笑,舔了舔上颚,一双多情桃花眼微眯,眼波潋滟,柔波深处却蕴藏着极致的寒意。
“杨大人看来熟读《大虞律》,不知,可了解金殿授封之意?”
“哼,自然知晓,殿试后金榜前三者,金銮殿圣上亲拟圣旨,亲赐官职,亲授印信,可视同上二级等。”
杨显昂起头,如同背诵一般,流利而熟练,看得出私底下费了一番功夫。
说罢,他斜着眼,睨她,鼻孔出气,“怎么,难不成,你还能得金殿授封?”
不见棺材不落泪。
谢灵曜摇着头,从袖中拿出印信,在他眼前举起,笑道,“如此呢?”
一方红玉挖成的印信,红玉四周篆刻着繁复的纹路,上填金粉。
于槐凑上前紧紧盯着,满眼溢彩,不住惊呼,“这是只有金榜前三印信才有的金云纹,从来只是听说,如今却是能亲眼一见!此生无憾啊!”
见他如此态度,许多旁观的官员,不少凑过来瞧,好面子,自持身份的官员仍旧矗立原地,可脖子却忍不住拉长,身子也不自觉地往那边偏。
凑来观看的人极多,甚至把杨显都给挤到一旁。眼见杨显脸色由红转白,精彩纷呈,咽了咽口水,大喘着气,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忍住了,他一步步缩着身子,慢慢往后退。
却被谢灵曜大笑叫住,“杨大人,往哪去呢?”
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杨显身上,灼热的像一把火,把他架着烤,他面皮发热,口干舌燥,转过头,顶着众多官员的视线,嘴巴蠕动,“谢——”
他极其艰难得,要死要活得,吐出令他不愿意承认的称呼,“谢——县丞,何事?”
“印信在手,你二人此刻视同平级——”于槐无辜眨眨眼,“杨大人,莫这么凶地看着我,这话方才不是你说的吗?”
“既然是平级——杨大人,大气些,莫让人看了笑话。”
谢灵曜忽而叹气,“杨大人不会真的以为我要如你一般,打你板子吧,又或者,我要你当面对我认错?”
“你要这般想,可太伤我心了,想来也是杨大人不了解这些弯弯绕绕,所以一时看走了眼,曜不会因此怪罪杨大人。况且你若是实在不愿认错,我何必强逼于你?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可不得说我官威大,仗势欺人,得理不饶人?”
“哎呀,还是谢大人心善啊!此事若是传进百姓耳朵里,有如此心善的县丞,实在是白沙之福啊。”
于槐边说,还边拿一双绿豆眼,觑着杨显。
意味明显。
“你,你,你们!!”
杨显嘴唇抽搐,脚步踉跄,手抖得厉害,脑子里像被开水冲烫,又乱又疼,他嘴巴抖了抖,终究是蹦不出一个道歉的字,只要一想到,他竟然要对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道歉,每个毛孔里都浸满耻辱。
他犹如溺水之人,大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似乎下一秒就会爆炸。
“砰!”
身体砸地,发出巨响。
众人傻眼,连谢灵曜都沉默了。
杨显——晕倒了??
被气晕了?
不管是真晕假晕,不论是被气晕还是为了逃避装晕,这次宴会,让杨显往后在沧州官场上,里子面子,他是都没了。
不可否认,杨显这次,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探花郎,得金殿授封的女子手里。
看着一个仆人将杨显像拉死狗一样拖出大殿,谢灵曜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的于槐,想到此人一进殿,脱口便称呼自己官职,可她分明记得,二人此前并未见过面。
谢灵曜向于槐敬了一杯酒,“此次多谢于大人出言相助,下官敬大人一杯。”
于槐乐呵呵地一口喝尽杯中酒水,“谈何相助,是谢大人有锦心绣口,自己争气,能得金殿授封,这才镇住了那杨显,否则,我便是嘴皮子说干了,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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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金殿授封,被气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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